北山移文
钟山的精英,草堂的神灵,从驿路上乘云驾雾地飞驰而来,把移文刻在山庭。
凭着正直而又脱俗的仪表风度,怀着洒脱豁达,超越于尘世之上的理想,品行的纯洁可以和白雪媲美,高尚的志向更在青云之上,我现在是了解这种人了。像那种卓然挺立于世俗之上,干净明亮地站在云霞之外,把千金看作是草芥,看都不看一眼,把当皇位看作是草鞋,随手就能脱掉,在洛水旁静听悦耳的音乐,在长河畔欣赏采薪的山歌的隐士,本来也是有的。哪里想到会有人前后不一,反复无常。真让人为墨子所悲而悲,为杨朱所哭而哭。这些人虽然暂时隐居于山林,而内心却早已被世俗名利所浸染,或者是开始的时候还洁身自好,后来便与世俗同流合污,这是何等的荒唐可笑啊!唉,隐居的尚子平已经不在人世,称病不出的仲长统也永远的离去了,群山寂寥,长久以来又有谁去欣赏?
当今世上,有位周先生,是个才智超群的人。他既文采四溢,又见识广博,既通晓玄学,又精通历史。可是他却要学东鲁颜阖的遁世,效仿南郭子綦的隐居,冒充避世者在草堂中滥竽充数,戴着隐士巾在北岳假装清高。他迷惑我山中的青松丹桂,欺侮我山中的白云涧壑。虽然是假装寄情于山水,内心却时时牵挂着厚禄高爵。
他刚来的时候,那出世的坚决几乎要推倒巢父,胜过许由,他傲视诸子百家,蔑视将相王候,气宇风采好像能遮住太阳,神情气概又是胜似霜秋。时而感叹隐者一去不返,时而抱怨公子王孙不来交游。讲论着佛理中的万物皆空,研究着道家学说中的奥妙玄机。务光不能和他相比,涓子也不能与他匹敌。然而等到朝廷前来聘他的车马进入山谷,征召的诏书送到北山,他就得意忘形,神魂颠倒,心智散乱。于是在筳席上眉飞袖举,手舞足蹈,烧掉了菱叶裳,撕毁了荷叶衣,表露出庸俗的嘴脸,现出了本来的俗状。风云凄然而满怀怨愤,泉水哽咽而暗自伤悲。远远望去,远处的山林茫然若失,环顾四周,花草树木似乎黯然神伤。
当他配上金印,系上黑色的绶带,掌管了一个郡中的大县,成为统领一县的县令时,他的英名传扬到了海边,美誉远播于浙江之右。从此道家的典籍被长期抛在一边,谈佛说法的讲台也永久地尘封了起来。拷问审讯的喧嚣干扰着他的思虑,繁杂急迫的公文诉讼塞满了他的胸怀。抚琴歌唱早已中断,饮酒赋诗不再继续。他常常为考核官吏等杂事所束缚,又每每在纷乱不断的审问断案中绞尽脑汁。一心想要超过西汉张敞,赵广汉的功德,超过东汉卓茂,鲁恭的政绩。希望追随三辅贤豪的足迹,让自己的声名在天下官吏中传播。这样,就使北山中的云霞寂寞地掩映在山间,让明月孤独地升起于长夜,青松徒然地洒下清荫,白云又和谁相伴?涧谷石门已然坍塌却不见有人回还,荒芜凄凉的石径只有空空地等待。当狂风吹入草堂的帐幕,云雾喷吐在堂前的柱间,香草帐中却是空空如也,夜间不时传来仙鹤的啼怨,隐居于此的人已经离开,破晓时的猿猴也惊异这千差万别的昨天今日。过去只听说有人弃官而逃往海边隐居,今天却看到有人解下兰佩而系上俗世的冠缨。
于是南山发出嘲讽,北岭响起哄笑,条条沟壑争相讥讽,座座山峰严加指责。既感慨远行的人欺骗了自己,又悲伤没有人为此前来安慰。因而山中林木羞惭不已,涧底溪水愧悔无及,桂树谢绝了传香的秋风,春萝避开增色的明月,西山宣布隐逸的评论,东皋发出了朴素真挚的见解。
现在周先生又在县里忙于置办行装,催船赶往京城。虽然他钟情于朝廷,但也许还想借此机会重游北山。那么又怎能使杜若厚颜相陪,薛荔蒙受羞耻,碧岭再遭侮辱,丹崖重被玷污?让芳草路上留下尘世的足迹,让清池水因他洗耳而不再清澈?应该拉起山峦的窗帷,紧锁云中的门户,收起轻雾,藏起急流,在谷口挡住他的车子,在郊外堵住他乱闯的马匹。于是簇簇枝条愤怒,繁茂野草扬威,有的扬起枝条去击毁车轮,有的忽然低下枝叶来扫清车迹。请挡回这副俗人的车驾,为北山之神谢绝这个逃跑了的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