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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参加“馨主题”第六期“困”主题写作。
保护幼崽是每个人的天性,就像我命中注定会成为你的母亲,而你命中注定会是我的女儿一样。我们是最好的伪装者,就像我爱你从来没有说出嘴,但爱却浸入骨髓。
——冯念慈
当当当……
“凌老师,我们来看你来了……”
“你们快走,坏人!我不认识你们。”凌涵却敏感地拉上窗帘,拿着鸡毛掸子谨慎地站在窗前,将身边的老太太拉到身后,“我告诉你们我手里可有枪,你们如果敢硬闯,我就要开枪了。”
夏乔木和夏离在门口拎着很多东西,当他们一听说陆老师生病了非常焦急地从学校跑出来,就是想要看一看从小资助他们姐弟俩上学的恩师。
此时,我呆呆地望着眼前这个陌生的她,一个在危急关头即使忘记了自己却一直想着我的女儿不禁老泪纵横。
“嘘!”凌涵趴在床底下对着身边年迈的我小声地说道,“我告诉你这里最安全了。以后你要是有危险就到这里躲着,他们就不会找到你了。”她一边认真的撕扯着自己曾经写过的诗文。一边悄悄地说道:“这样他们就会以为家里没人了。”说完很骄傲地像个做了好事儿等着妈妈夸奖地孩子一样。
“你撕掉他们不可惜吗?”我惋惜道。
小涵傲娇地说道,“当然不会了!这些句子长大之后,会重新长出来哒。”
看着小涵现在的样子,我眼泪在眼圈中转着圈圈,很难想象几天前的她是还是一个在生活中对任何事物都有洁癖,并且对学术研究十分严谨的大学老师……
“天下没有天使,才有了母亲。”我曾经一度认为这是诗人骗世间俗人的鬼话。
我活了80多年了,享受了20年的退休时光,如今每天与小涵她相依为命,面对停滞不前的日子,我曾经想过就这样放弃吧,也许就能早点去那个世界与他牵手。
有段时间,我可能是这个年纪中最顽皮的母亲,我不服老依旧踩着梯子去拿书架最上面的书籍,像个老顽童一样在还剩下两个梯凳时候一下跳到地上,然后骄傲的回头望向小涵。那时她总是担惊受怕,等到我在地下站稳才走到书架前将梯子扶好,然后用便贴写着“高处勿爬”几个字样,我虽然年龄大了,但是我知道小涵是担心我,可是我总是会出其不意地给她“惊喜”,我想就这样摔死可能我也就得偿所愿了。那样我可能就会离他更近一些,虽然我们一度认为他只是像平常一样出远门出差而已,但是这次他走便再也没有回来……
小涵这一辈子有着严重的洁癖,害怕别人碰她,谁若与她握个手,她可能会把这个手洗上十遍二十遍甚至更多遍,以至于我特别害怕她把自己的手洗坏。
记得有一次,我偷偷地去外面喂一群野猫被她捉个现行,只能乖乖地回家被她“按”到浴盆里泡很久,在上下搓个遍。她嘴里还时不时地告诫我,“野猫多危险,病菌太多了!你都这么大岁数了,能不能消停得别再让我担心了……”话语虽然很严厉,但那些听着刺耳却让我暖心窝的话,总让我觉得是不是继续努力的活着也挺好。
她这辈子没有结过婚,我时不时看着她望着门口发呆……我想她可能和我一样都在等他回来!她没有说过,而我也没有再提过那件儿事儿。
她别扭的存在,让我决定试试不要放弃,继续与她“针锋相对”的活着,我以为这样的日子我可以过到百年归终……
秋天到了,院子里的枫叶红了!老猫在屋顶百无聊赖的晒着太阳,我像往常一样仰着脖子望着院子里从枝头透出的斑驳点点,一片叶子经风的洗礼轻轻地落在我脚边,好像所有的故事都定格在那个多事之秋。
而小涵像往常一样从养老院做完义工回来,当然这是我知道的故事,但是今天的她的表情似乎格外的凝重。她看了看我,并有像往常一样责怪我在院子抱着老猫,而是径直地走向厨房,做很多我爱吃的菜……我俩依然一人一盘,她吃着素菜,我吃着荤菜,她拿给我我要吃的药,我照例藏了起来。
她慢慢地开口说道:“你好久没打过麻将了。我带你去一个老年麻将比赛的地方去。”
我知道这件事的背后可能没有那么简单。
“你能告诉我,你准备给我寄存到这里到几时吗?”我已经泪眼婆娑地望着这辈子我唯一的依靠。
“等到比赛结束我就来接你……”她再也不敢抬头看眼前这位白发苍苍的老人。
而小涵的内心却一遍一遍重复着,她和父亲母亲一起去海边玩耍的场景,而脑袋里像住着另一个人陌生的人对自己诉说着:“走吧!这也许是对你和她最好的选择。”
从疗养院回来的路上,她神情恍惚,她坐在公交车上望向每一个坐在座位上的陌生人,恍惚间她好像回到了那个承载了青春的的202车站间,一位伟岸的父亲用自行车驮着她送到了车站旁,带着阳光的笑容对她挥手叮嘱她路上注意安全。那可能是她为数不多的对于她父亲的回忆,就是不知道怎么得?父亲的脸庞在她的意识里渐渐的模糊起来。
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到站了,更记不得自己是怎么走回那幢孤独的院子。
那天晚上,小涵一边认真地整理着自己父亲的工作日记,突然她竟然看见母亲安静地站在外面看着她,她突然泣不成声,“人的缘分真的是很奇妙的东西,你是我的母亲,我是你的女儿,但是有一天我却可能会把你忘得一干二净,甚至有一天我可能也会忘记我自己究竟是谁。我害怕被你看到这一天的到来,我更害怕这一天就是明天。”
但转瞬间,母亲竟然消失不见,她也意识到自己的幻觉出现的越来越频繁了。
夜渐渐深了,她又一次拿出泛黄的日记本,记录着自己已经开始出现幻觉,似乎离阿尔兹海默症更近了一步。
小涵在不知不觉中又趴在他曾经忙碌过的书案上睡了过去,嘴角噙着微笑,想必又是梦见他了吧?
夜已经很静,我望着这个陌生的屋子,孤独像一张无情的大网压地我喘不过气。离开小涵的第一天夜晚,我在疗养院的床上辗转反侧,我看着窗外由黑暗变得微微泛着鱼肚白的颜色,由安静慢慢地变得喧哗起来。我心里明白,她应该遇到了不得已的苦衷。因为在他走后的那些日子中,只有我们两个相依为命,我如何的顽皮,她也不曾想过给我寄存在任何一个她看不见的地方。
清晨,我收拾好行李,突然在排队吃饭的时候晕了过去,疗养院里的医生上下检查竟然查不出任何问题,其实我们心里都很明白,因为她们对我这样感觉到被遗弃一心想要回家的老人束手无策。她们打电话给小涵并告知了我现在的状况,她们建议小涵领我去医院做一个全面检查。
她过来把我接到了医院,又是一顿从上到下的全身检查,我坐在门诊外面她在里面跟我的主治医生交谈着,隔着门我零星地听到了他们的谈话……
“你的母亲现在没有什么事情,但是你现在的状况却越来越糟糕了,我觉得……她应该有知情权。”张医生语重心长地说道。
“我是一个小偷兼杀人犯,我偷走了她的幸福,如果那天晚上我肯给他开门……也许她的生活会不一样……”小涵红着眼睛,不停地抽噎着,豆大的泪水从眼角滑落。“我不该再让她为我担心……”
张医生拾起身边的纸巾温柔地递了上去,拍了拍她的肩膀“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吧……回去记得按时吃药。”
小涵用纸巾擦干眼泪,但是眼睛依旧红红的,我知道她哭过了,我也知道她不想说,在医院折腾了一天,夜幕也渐渐暗了下来,她今天晚上不能给我送回疗养院,她依旧做好了一盘荤菜,一盘素菜,我们像往常一样,针锋相对地互不打扰地吃着饭,但是今天这饭却少了很多滋味……我想她可能是忘记放盐了。
我吃完饭拿起来一本《飞鸟集》读得津津有味的时候,她又给我推过了一杯水和一把我刚刚明明已经吃过的药,“老太婆,你该吃药了……”我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但是我并不敢确认。
我看着她天真无邪的样子,我喝下了她喂我的第二次药,但是嘴里很心里都泛着苦涩的味道。
夜幕又一次降临了,我透过泛黄的灯光看着她又在他曾经工作过的桌子前忙碌着,我突然感觉到时间就像回到了她小时候,一个穿着漂亮的白裙子的小丫头站在我的面前炫耀着他给她买的公主裙,她那时真好看啊!她开心地在原地转着圈圈,银铃般的笑声荡漾在这个小院子里,不远的他盯着我们傻傻地笑着。
我盯着她发起呆来,她无意间地望向了院子。就像院子里有人再等她一样,她开心地像个孩子一样跑到我身边兴奋地告诉我“妈妈,他回来了……我去给他开门。”我望着空一人的院子,我想她应该太思念他了,思念成疾。我噙着泪频频地点头,“我的好女儿,你快去吧!”我心里多么希望,这一切都是真的。
她小心翼翼地打开了小院子里的灯,但是她竟然开不了那扇隔着她和小院子的屋门,她拼命地喊着“爸爸,爸爸……你不要走,求求你……我想你了……你快回来吧。”她拼命地敲门,嗓子渐渐沙哑起来。我看成她跪在地上泣不成声,60多岁的年龄却像小时候一样,没有了白天的威仪,像个受伤的刺猬蜷缩在门前无助地哭泣,我上前将她环抱起来。但是门打不开,那人却渐行渐远,突然她像疯了一样“不可以这样,我要改变过去……”她拿起家里的锤子用尽全身力气砸碎了面前的大门,顾不上碎了一地的玻璃,推开残破的门向前奔跑着,一直跑一直跑……我在后面一直的跟随着她,她时而像个孩童一样在路上转着圈圈,时而像小时候跳飞机格一样一蹦一跳,时而却失魂落魄地哭泣。我们沿着当年他离开的路线一直跑着,直到他当年消失的河边。我看见她呆呆地望着河水,唱着他教她的歌谣……
经过这一夜的折腾,我们都精疲力尽,我将她的头靠在我的肩头,我们俩像两尊雕像一样傻傻地依偎在河边她沉沉地睡了过去,而我则更确认了我的想法。清晨,很多人来这里晨练,公园也渐渐恢复了平时的喧嚣,她频频地皱着眉头,慢慢地被周围的人声吵醒。
“我们为什么会在这里?”
“你陪我出来晨练啊?然后你犯困了,咱们就在这里小憩了一会儿……”我温柔地说道。
我知道她不信,但是她也没在追问。我们俩踉踉跄跄地走回了那个孤独的小院。她看着满屋的碎玻璃和昨晚被她强行砸碎的大门,赶忙跑到我身边上下的打量着我看我有没有受伤,我知道她依旧在关心着我,在我心里也渐渐明白她为什么执意要将我走到疗养院里了。
她在收拾着一地无辜的玻璃碎片,我悄悄地给张医生打了一个电话,从他那里我知道了真相——“她患了阿尔兹海默症,她已经快要病入膏肓,她现在已经出了幻听,幻觉……接下来可能就渐渐地忘掉刚刚做过的事情,忘掉渐渐变得喜怒无常,大小便失禁……甚至可能忘记身边的人和物,甚至是你……和他……”
我已经预测的结局,但是当我确认的时候却一时难以接受。我放下电话,她也收拾好一地的狼藉。她现在像个严肃的大学老师的样子,要重新给我收拾好东西,送我回疗养院,从她的眼睛里似乎已经猜到了我已经了解了她大概的情况。
她摆烂地说道:“老太婆,你也大概了解了我现在的状况,我现在连我自己都照顾不好……你就是个累赘。你走对咱们俩都好!”
我坚定地说道:“保护幼崽是每个母亲的天性,我不用你照顾,我以后可以锻炼身体,可以自己做饭,自己吃药,大不了换我来重新养你一回儿……”我忍着眼眶里转圈圈的泪珠,尽量不让其掉下。
我记得阿甘正传里有这么一句话“生活就像一盒巧克力,你无法预知下一颗是什么味道。”现在的她能让体会到被人依赖的感觉。
有些事情是与生俱来的,哪怕她现在渐渐遗忘,但是要将他的工作笔记整理出书的愿望,却成了她清醒的唯一动力。她加紧了脚步,无论是白天还是黑夜她都伏案整理,而我则变成了几年前的她。
为了让她更安心,我每天学习新鲜的事物,我每天固定的时间去学习瑜伽,我学会了用瓦斯炒菜,我学着用她新买的洗衣机……我知道如果我不学习,她永远不能安心地留我在家中。
她的情绪已经变得越来越不能自控了,这些年我从来没见过她穿裙子,今天她却选了一件上次工作表彰大会穿过的旗袍,头上带着白色的婚纱头巾像个孩子一样跑到我跟前开心地对我说:“我要结婚了……”转瞬间,她脸又阴沉下来,带着哭腔委屈地说道:“但是他没回来呢?我要去找他,她一天不回来,我一天不结婚……”说完她就又一次跑了出去,她现在已经几乎不记得我是她的妈妈了,也已经不记得回家的路。我只能在后面跟着她跑着,我想我可能用了这辈子最后的力气,心脏猛烈地跳动着,好像一不小心就要跳出来一样,她像个不经事的孩童一样在街上乱闯乱逛。
我在后面上气不接下气地喊着:“小涵,你要去哪里啊?”
她回身跟我做了一个嘘的手势,脸上却洋溢着幸福地微笑“我要去找我爸爸,把爸爸给妈妈找回来。”她顿了吨说道:“我偷走妈妈的幸福,我要还给她……把他带回来给她。”她一时竟失落了起来,晶莹的泪珠像豆粒似的一颗一颗掉了下来。“我妈妈是个好人,她从来没有怪过我……你也是个好人。”我弯着腰休息一会儿的功夫,小涵又继续向前跑着,就这样你追我赶的,我们跑到了终点清峪路28号,那个曾经属于我们一家三口的家的旧址,承载着我们幸福的地方。因为城市规划,这个地方早已经成为一片废墟,旁边已经有很多幢大楼拔地而起,而我们家的地方却也被人拆的七七八八,她一股脑冲进了摇摇欲坠地危房,在旧的柜子里翻呀找呀!
她一边不停地翻着一边哭泣地喊道:"我把他丢了,怎么找不到了呢?”而我只想拉着她离开这个危险的地方,她用力地甩开我的手,将我推到了一旁,依旧沉浸在她的世界中。突然,她停住了。手里握着一张她童年的画开心地冲着我扮鬼脸,“你看,我找到了吧!”像一个骄傲地等着妈妈夸奖的孩子一样。
我接过她手中的画,那是一张画着我们一家三口在太阳下去海边玩耍的图画,“是啊!小涵真棒,帮妈妈找回来了幸福。”
我拉着小涵的手想要回家之时,突然从天花板上开始掉下尘土,墙上也渐渐出现的裂痕,我知道这个屋子要塌了……我拼尽最后的一丝力气,将小涵推出房间,我知道自己可能走不出了……
我望着小涵安全的背影,看着周围的世界渐渐崩塌,我慢慢地闭上了眼睛“是的,这里是我幸福的起点,可能一切都有定数,这里也将是我幸福的终点……小涵,你从来都没偷走妈妈的幸福,相反,你的到来就是我最大的幸福。”
我看着他来接我了,他笑着跟我招手,我一步一步走进他,握着他温暖的大手,好像回到了我们年轻的时光……
小涵看见我没有出来突然清醒了一些,她喊着周围的人快来救人“来人啊……有人被埋在底下了……快救救她,里面有我的妈妈……”她跪在地上无助地喊着别人来救我。
一杯浊酒,两盏白蜡,张医生带着小涵在我和他的坟前,师父师娘你们放心,小涵交给我,虽然我们俩没能最后在一起,但是我还是庆幸这辈子能遇到她……望着身边像个需要保护的孩子一样的小涵,经历这件事更加剧了她的病情……
时间总喜欢和命运开着荒谬的玩笑。我们走着这条人生道路上有时候走的很慢,就遇到了该遇到的人和事情,就像我,你与他们,谁都没有错,只是我们困在了自己的世界里,不能自拔……感谢能成为你的妈妈,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