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目: 《海潮涨落海鸥飞》
【夜花晨拾(24)】
作者:曲润琏
时间:20210216
居桦的奶奶齐琇,1925年10月26日(农历乙丑年九月初九)出生于胶东农村, 2016年10月1日(丙申年九月初一)去世,享年92虚岁。
奶奶生前,不怕苦、能吃苦、心中有爱。
奶奶作为抗日战争时期的老党员,村里每年都给津贴;儿女们也衣食无忧,儿子家虽在农村,但1995年之前就买了冰箱、安上了固定电话;儿子有时喝一顿酒,光酒钱就要一千多元。但是,老人一直到九十多岁时,还天天到农田里劳动。
奶奶一生所居的寿仙岛,是个小渔村,岛上居民以打渔为主业,每户的口粮地很少。村子距离大海几百米,每天两次迎接海潮的涨落;村人坐在自家炕上,向窗外望去,常能看到海鸥在天空中飞来飞去觅食。
奶奶身材瘦小,但是自年轻时,就不安于家庭妇女的柔弱形象。村外的海滩和农田,才是让她着迷的地方。每日落潮时赶海,收获新鲜海货,或食或卖;到农田里伺弄庄稼,拾草挖菜,回家喂猪喂鸡。奶奶干活时很泼辣,毫不娇气。
奶奶七十岁后,孙女们陆续结婚,其中二孙女居桦(小名桦桦)到城市定居了,是结婚最早的一位。直到此时,奶奶仍不愿意闲着,不顾儿女们心疼和阻拦,坚持整日劳碌。她在院子里养了几只鸡几只鸭,天天喂鸡吃新鲜的野菜和自己从海滩上赶海所得的小鱼小虾之类;收获的鸡蛋鸭蛋,经常打起包来,捎给城里的桦桦。这些鲜蛋是真正的纯天然,腌渍之后,蛋黄流油,咸香扑鼻。
奶奶心地善良,事事先为别人着想,很少对孩子发火。她八十多岁时,孙女们的孩子陆续出生,带给她看,每每欢喜得合不拢嘴。全家团聚的时候,奶奶一高兴,也喝上一两半两的白酒,看着孩子们的眼光中,全是慈爱。
但是,即使孩子们回来了,奶奶几乎仍要每天出去劳动。奶奶本身就不高不胖,老了之后,驼背得很厉害,拿着各式工具外出时,身高简直不足一米五,步履蹒跚状。她居然在离家百十米的村边,用一双肉手,慢悠悠地“开荒”。她从半石半土的地里,捡出一块一块石头,在地边垒成石墙,既清理了土地,也给小地建成了“石栅栏”。她带着马扎干活,时而坐在马扎上,时而半跪在土地中,硬是用愚公移山的精神,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开拓出了几百平米的土地,周边全垒起了高一至两尺的石墙。这块地很贫瘠,种的花生或玉米之类,产量很低,一年的收成如果换成金钱,可能还不够自家人一顿酒菜钱。但是奶奶乐此不疲。夏天时,蜗牛作为害虫,爬满这方土地,于是奶奶又拎着马扎来到,用一双肉手,一个一个捉它们到桶里,坐一会儿挪挪地方,一干就是半天,捉上几百上千只蜗牛,回家喂鸡。有时,从地里回家,奶奶的胳膊和腰上,被蚊子和蜱虫咬了一个又一个大包,孩子们很心疼,但是奶奶却不当回事。
有几次,老人的儿子真的生气了,对老人说,“您这个年龄了还在外边这么干活,我们这些当儿女的丢人啊!村里人会骂的!您本身不是没有钱,再说您若想要多少钱,我们双倍给您,好不好?”老人答道:“你们管别人怎么说干什么?我不要钱,我就是愿意干活,累不着!”还有一次,老人的二儿媳(桦桦的妈妈),故意把老人要用的镰刀给藏了起来,希望阻止她干活。不料老人到处找不到之后,居然取出了一把生锈的旧镰刀,仍要坚持出去继续干。无奈,桦桦妈只好败下阵来,把新镰刀还给了她。
桦桦在女儿齐星出生后,买了私家车,回老家更方便了,常在假期回寿仙岛。齐星叫桦桦奶奶为“太姥姥”。于是,常能看到,四五岁的齐星,帮着太姥姥拿着马扎,这一老一少,牵着手,共同步履蹒跚,喜孜孜地去地里,笑嘻嘻地回家。
后来,齐星还收养了一只被遗弃的出生未久的小狗,唤作“乐乐”,寄养在寿仙岛姥姥家。这只小狗跟太姥姥养了多年的一只老猫,“一见如故”、“相见恨晚”,后来亲密得如同母子。
一日,海鸥们照例在寿仙岛上空翩然飞舞,太阳暖暖地照在姥姥家的院子里,春光明媚。东屋里太姥爷在看电视,电视机里不时传来欢声笑语;西屋厨房奏起了锅碗瓢盆交响乐,飘出阵阵农村大鱼大肉特有的香气;齐星的爸爸齐联,提着海绵笔蘸了水,在院子水泥地上漫不经心地写字;屋檐下一窝小燕子不时张开嫩黄的小嘴巴,叽叽喳喳迎接叨着虫子飞回来的燕妈妈;小狗乐乐和老猫躺在屋檐前地上,懒洋洋偎在一起,小齐星蹲在旁边一脸欣喜看着它们,不时歪着头用嫩嫩的手指捅一捅它们柔软的肚皮;太姥姥驼着背坐在院子里的马扎上,一脸皱纹,笑眯眯地看着这一切。
后来,小狗乐乐不小心吃了村人投放的鼠药。后来,老猫死在邻居一处空房中。后来,太姥姥被蜱虫咬后因出血热突然病逝。后来,太姥爷卧床半年后溘然离世。后来,姥姥姥爷跟居桦一家三口多数时间生活在城中,寿仙岛的老房子长年空着,那窝小燕子也不知所踪。只有辛勤的海鸥,仍在纷飞巡视、不停觅食,它们飞过沉默无言的寿仙岛和岛上的房屋街道,飞过村西太姥姥辛勤劳作过的土地,飞过村北太姥姥的土坟,飞过村东村南太姥姥无数次赶海的海滩;海滩每天迎接着海水奔涌不息、来去匆匆的脚步,那海潮涨而又落、落而再涨,亿万年来不肯停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