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隐士总难得一见,《水浒》里洪太尉就在松下云间与天师擦肩而过:
太尉又道:“我正走不动,方欲再上山坡,只见松树旁边转出一个道童,骑着一头黄牛,吹着管铁笛,正过山来。我便问他:‘那里来?识得俺么?’他道:‘已都知了。’说天师分付,早晨乘鹤驾云望东京去了。下官因此回来。”真人道:“太尉可惜错过,这个牧童正是天师。”太尉道:“他既是天师,如何这等猥獕?”
牧童“已都知了”,太尉一无所知:“那里来?识得俺么?”这又是一出特别的“寻隐者不遇”了。隐者的踪迹哪里找?松和云可以回答。《唐诗三百首》中有几首诗,很值得玩味。
贾岛的《寻隐者不遇》最为耳熟能详,简直绝品,可用来衡量其他类似的诗作。《唐诗三百首详析》谓:“寻而不遇,并无怅惘之情,只觉一片天机,纯乎自然。”简单问答之间,每句一个意象(松、药、山、云),很匀称。结句不结,如撞大钟,声涛微茫,欲尽不尽。这首诗极易让人想起陶弘景的:“山中何所有?岭上多白云。只可自愉悦,不堪持曾君。”还有王维的:“下马饮君酒,问君何所之。君言不得意,归卧南山陲。但去莫复问,白云无尽时。”问的结果,都是山间岭上,松际白云。
丘为《寻西山隐者不遇》连问的机会都没有:绝顶一茅茨,直上三十里。扣关无僮仆,窥室唯案几。若非巾柴车,应是钓秋水。差池不相见,黾勉空仰止。草色新雨中,松声晚窗里。及兹契幽绝,自足荡心耳。虽无宾主意,颇得清净理。兴尽方下山,何必待之子。
《详析》谓其作意:“此诗写隐者的清高,西山的幽静,作者有心去寻,无意相见,大有乘兴而来,兴尽而返的风趣。”言简意赅,但我总觉得似乎少了诗人心情的微妙转换:“若非应是”句揣测其行踪,“差池黾勉”句总是能感觉到其中的遗憾,由“空”字道出。人不在是“空”,然而眼中毕竟是“有”:草色新雨中,松声晚窗里。幽绝之境使其惬意,心中早已坦荡自足,既然如此何必还要在宾主对答之中了悟理趣呢?得意忘言,不见已胜过相见了,先前的隐隐遗憾,在真意中荡然,隐者的踪迹还重要吗?刘长卿也在白云松际间寻找隐者的踪迹,当然寻不见,但有微妙的心理感受:一路经行处,莓苔见屐痕。白云依静渚,芳草闭闲门。过雨看松色,随山到水源。溪花与禅意,相对亦忘言。李白仰慕“红颜弃轩冕,白首卧松云”的生活,但在访戴天山道士不遇后,愁思难遣,充满执念:无人知所去,愁倚两三松。
常建的《宿王昌龄隐居》,应该是见到了隐居的人,但他更留恋隐居的地方:清溪深不测,隐处惟孤云。松际露微月,清光犹为君。茅亭宿花影,药院滋苔纹。这样的清幽环境勾起了人的归隐之心:余亦谢时去,西山鸾鹤群?
隐者居处常伴松云,当然还有“药”,恰好《红楼梦》中有一段有趣的对话,耐人寻味:
说着,只见老婆子取了药来。宝玉命把煎药的银吊子找了出来,就命在火盆上煎。晴雯因说:“正经给他们药房里煎去,弄得这屋里药气,如何使得。”宝玉道:“药气比一切的花香果子香都雅。神仙采药烧药,再者高人采药治药,是最妙的一件东西。这屋里我正想各色都齐了,就只少药香,如今恰好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