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姜国最鼎盛的时期,玉石是极为流行的,不仅因为皇帝姜寅喜欢玉石,更是因为老百姓对玉石最真挚的热爱。
云泉是姜国的都城。
沈家在姜国的云泉这个地方是赫赫有名的,沈家世代做官,代代清官,倍受人们尊敬。
十多年前,沈家诞生了一位千金——沈忆雪,沈忆雪自幼聪颖,人人都说她将来会有出息,可是,就是那场不大不小的调查,使得沈家的名誉一落千丈。
沈忆雪的父亲受了贿,皇上的贴身大臣江梓辰特意派来十多名侍卫抄了沈家,唯有沈忆雪离开家去和朋友们踏青赏花才躲过一劫,当忆雪回到家时,一切空空荡荡,就连父亲最爱的古董花瓶都破碎一地,直到街对面的卖糖水的婆婆抱走她时,忆雪才猛然意识到,自己以后可能再也不会见到爹爹他们了。那一年,沈忆雪九岁。
一)毋怨不渡人
沈忆雪眨眼间就从懵懂无知的小不点长成了明眸皓齿、亭亭玉立的少女了,卖糖水的老婆婆一心照顾她,从未提过五年前沈家被抄斩的过往。
沈忆雪是在老婆婆和别人闲聊的时候才知道的,她从那以后就变得沉默寡言了,老婆婆见了,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由着她去了。
云泉的边境有一座山,叫蒲紫山,山上还有座庙,叫蒲紫庙。
沈家一落千丈之前恰好是庙内香火最旺的时候,沈忆雪小时候就和她的妈妈,也就是沈夫人来过两次,忆雪记得不多,但是庙里有个大和尚她却记忆犹新。
大和尚名叫檀盛,为人和蔼,在沈忆雪第一次来庙里时送了她一串蛋白石手链,说是能消灾辟邪,直到现在,沈忆雪的手腕上还系着这串微微发黄的手链。
这年正值中秋,沈忆雪陪老婆婆吃完月饼赏了月后实在无聊,和老婆婆打了声招呼之后便上了蒲紫山。
山路并不好走,而且又在晚上,沈忆雪磕磕绊绊地爬到了半山腰,抬头就看到眼前的蒲紫庙里有微光闪烁,就走了进去。
忆雪看到的第一个人是一个披了件杏黄色的小褂的小沙弥,眼眸明亮,怎么看都只有八九岁左右。小沙弥当时正在打扫院子,听到脚步声,看见沈忆雪后他也不害怕,冲她笑笑,指了指后院的方向,说:“你找的人应该在里面呢。”沈忆雪道了谢,走向后院时还感激地看了看小沙弥,小沙弥却愣愣地盯着沈忆雪手腕上的蛋白石手链。
“细桃,你又乱带人进来。”
沈忆雪刚要走进去,一个身披朱红色袈裟的大和尚就走了过来。
“不是的师父,你看她。”叫做细桃的小沙弥慌了,一把抓住沈忆雪的手腕,袖子从沈忆雪的腕处滑落至肘处,蛋白石手链露了出来。
“你……你是沈忆雪?”大和尚怔了一下,“这手链是我给你的,你还记得吗?”
“嗯。”沈忆雪面不改色地看着大和尚,轻轻地说。
细桃见了,连忙对大和尚说:“师父,这手链难道不是……”
大和尚瞟了一眼细桃,细桃只好噤声,随即,大和尚友好地笑着对沈忆雪伸出来一只手,说:“从今往后,蒲紫庙就是你另一个家。”
二)豆蔻梢头二月初
沈忆雪回到家时已经很晚了,看见老婆婆都睡了,就悄悄地走回自己的房间。
躺在床上,沈忆雪却怎么也睡不着,今天的事情一遍一遍重复展现在她的脑海中,无论是细桃不甘心的噤声,还是大和尚刚见到她时的惊讶都足以让沈忆雪辗转反侧到第二天凌晨。
公鸡比沈忆雪想得还要勤快,第二天很快就到了,在破晓的那一刻,公鸡打起了鸣,沈忆雪便早早起了床,烧水做饭。最近老婆婆的身体不好,总会在半夜咳醒,沈忆雪买了几服药来给老婆婆煎着喝。
老婆婆早已年过花甲之年,有时会神志不清地说一些胡话,有一次,在沈忆雪帮老婆婆收卖糖水的钱时,老婆婆突然拽住她胳膊,说:“你看,桃儿回来了。”
桃儿……沈忆雪沉默地注视着老婆婆指着的那个小丫头,小姑娘身着素色罗衫,个头不高,眼睛清凌凌的,可忆雪从没见过她。
从那以后,老婆婆就会隔几天说一次胡话,从她口齿不清的嘟囔中,沈忆雪记住了那个名字——桃儿。
沈忆雪还认识了那次老婆婆指着的那个漂亮的小丫头,她叫顾清然,父亲在这附近开了家茶铺,她就经常出现在这附近。忆雪问过清然认不认识桃儿,清然果断地摇了摇头,还说:“在这附近都没有叫桃儿的,这几户人家我都认识。”
沈忆雪最近心烦意乱,突然想起最近有一阵子没去蒲紫山了,就头也不回地向山上跑去。“忆雪姐姐,等一等。”顾清然的声音自后方传来,忆雪放慢了脚步,和清然并肩登上了山。
别看山下天气还暖,万物复苏,可蒲紫庙这里还刮着阵阵凉风,两人不禁裹紧了衣裳。
三)蝉鸣空桑林
沈忆雪是六月份的生日,正值盛夏,忆雪的生日就悄然而至了。
这天,沈忆雪是被蝉鸣吵醒的,老婆婆还没有起床,时候还早,才五点多,“夏天的太阳起床起的好早啊。”沈忆雪被自己的想法逗乐了,不禁哑然失笑,“怎么会有这么幼稚的想法呢?”
老婆婆还记得忆雪的生日,特意为忆雪下厨,老婆婆平时身体不好,都是沈忆雪做的饭,不过老婆婆做的饭更好吃。
吃早饭时,忆雪风卷残云般的吃了好多美味佳肴,直到实在吃不下才意犹未尽地放下筷子。
吃过早饭,沈忆雪离开了家,悠哉悠哉地向蒲紫山的方向走去。
不知道为什么,有一种神秘的力量驱使着她走向蒲紫山。现在是六月,山上却清风徐徐,草木茂盛,尤其是向阳那面有一片桑林,把整座山装点的更加青翠,远远望去,好似一颗巨大的翡翠。
“大和尚,细桃,我来啦!”
因为今天是她的生日,所以沈忆雪脚步格外轻快,三步并两步地爬上了蒲紫山。
庙门大敞,这倒让沈忆雪吃了一惊,几个小沙弥跑过来对忆雪讲述事情的经过,原来,细桃今天到山脚下去采买一些物品,没想到碰见了山贼,不仅抢走了细桃身上的钱,还把细桃打伤了,大和尚把细桃背回来之后一直在庙内忙个不停,每人都很担心。
平时都开着的侧庙的门此刻却半掩着,从里面不时传来脚步声和说话声,细听还有烧炉子的声音,很杂乱的声音交织在一起,让沈忆雪害怕起来:细桃平时多好呀,每次都是他出来迎接忆雪,而且细桃长得还很英俊,和顾清然很像,都有乌黑的眸子。细桃还很有才,不止一次地给忆雪读过自己写的诗。
沈忆雪越想越害怕,不禁凑到门缝前看看,庙内只点了两三盏油灯,昏暗的光线中,细桃平躺在苇席上的身躯却格外清晰,大和尚在为细桃擦拭面庞,细桃的脸上有一处擦伤。
一定很疼吧。沈忆雪低下头,她想起自己小时候受伤时都哭的很厉害。
在细桃躺着位置的不远处,有一个小药炉正在煎药,火苗旺旺的,药的苦味弥漫开来。
一位老中医在看着。
“吱呀——”沈忆雪不小心把门推开了,踉跄了一下,险些摔倒。大和尚站起来,看着忆雪,脸上焦急的神色倒是缓和了不少,微笑了一下:“你来了?”
沈忆雪结结巴巴的说:“那个……细桃还好?”
“嗯,医生说没什么大碍,这几天他也没休息好,又碰上了这件事,就晕倒了,过一会儿就能醒的。”
“那就好。”沈忆雪笑笑,“我还是走吧,反正也帮不上什么忙。”
“等等,”大和尚叫住沈忆雪,一个小玩意被他递了过去,“生日快乐。”
那是一个做工精良的香包,金色的丝绸上用一种巧妙的方式绣了一朵海棠,看上去栩栩如生。
沈忆雪吃了一惊,连忙接过去道谢:“谢谢大和尚,没想到你居然记得我的生日。”
看着沈忆雪蹦蹦跳跳下山的身影,大和尚轻轻地叹了口气,眼眸愈加悲伤。
四)笑谈落花亭
老婆婆还是敌不过疾病的侵袭,在沈忆雪生日后的一周,她的生命就走到了尽头,沈忆雪失魂落魄地收拾好老婆婆的遗物,无意间看到了一封信,信封已经泛黄。
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沈忆雪打开了这封信,映入眼帘的是老婆婆略微颤抖的字迹:
忆雪、桃儿:
展信安。
忆雪,想必你看到这封信时,我已不在人世,世事无常,一次突如其来的疾病就让我的生命草草地结束,我不服,因为我还没见到我的桃儿,和他说一声“对不起”。
桃儿是我的孙子,忆雪,你应该好奇很久了吧?你认识桃儿,他就是蒲紫庙里的细桃,檀盛的徒儿。我不敢去认,因为细桃是我抛下的,他当时气若游丝,是檀盛把他带回庙里,一点一点抚养他。我不敢想象檀盛时怎么救活了桃儿。
我是那么想见他,有那么害怕见到他。
忆雪,你知道吗,我一辈子都在受良心的谴责,不仅是因为这件事,更是因为,当年你们家被满门抄斩,是我去和江梓辰,也就是皇上的贴身侍卫告的状,你的父亲沈辙并没贪污受贿,所以他在皇上面前一言不发……
我忏悔,所以当看到你无忧无虑地从外面回来时,我把你当亲生孙女一样带回家,忆雪,对不起。
信没有署名,可忆雪却认定是老婆婆写的,也只有老婆婆能写这样的话。
糖水铺关了,沈忆雪实在不知道能干什么,就随意购进一些首饰来卖,以打发时间。
这天,顾清然来找沈忆雪,说是大和尚派她来的,大和尚听闻老婆婆去世,就希望沈忆雪住进寺院。
沈忆雪和顾清然上了山,一进院子,细桃的身影最先映入眼前:黛蓝色的斗篷下一张还略微苍白的面孔,几日不见,细桃看起来瘦了好多。
清然对细桃说:“你不是想见忆雪姐吗?她来了。”
细桃见了,示意清然先回避一下,随即拿出一张宣纸,上面画了画,还写了字,什么都没说,轻轻递给沈忆雪,也许是年头久了,宣纸微微泛黄,边边角角也都有些磨损,可上面细桃的笔触却清晰至极——一座巍峨的高山上有一座亭子,仿佛清风吹过,把亭子旁种的桃花吹落满地,天地一片唯美景象。画旁写的字是:
我曾是浪子,是仿徨,是即将迷失于万物中的沙砾,也是一座孤芳自赏的亭落,如果没有桃花,就不会有人知道这座亭阁。桃花说,它是转瞬即逝的烟火;我说,我是守护烟火的使者。
“什么意思?”沈忆雪看的似懂非懂。
“没什么,只是挺久都不给别人看了,”细桃的脸红了红,拿回宣纸,整齐地叠好,又小心地收回袖中,“快进去吧,师父等好久了。”
进了主寺庙,烧的香的味道浓郁起来,大和尚正在打坐,听到声响便睁开双眼,看见沈忆雪后就笑得眉眼弯弯:“你都好久没来啦,最近还好?”
“嗯,没事,就是有些忙。”沈忆雪低下头。
“没事就好,你什么时候收拾收拾,住到我这里吧。”
“为什么?”沈忆雪猛地抬起头,直视着大和尚的双眼。
大和尚显然没反应过来,问道:“什么?”
“我说,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沈忆雪的情绪突然失控,“是因为我的父亲?你想讨好我?别忘了,他走了,你不用再演了!”
大和尚沉默许久,最后示意一旁的小沙弥和顾清然把忆雪带走,细桃忍不住问:“师父,你…”
“我没事,只是她还接受不了老婆婆去世的事实,”大和尚打断他的话,“或许她的记忆回来了。”
蒲紫庙内一阵沉默。
五)梦里繁花终落
沈忆雪回了家,心里有些过不去,刚才自己对大和尚的表现有些太无礼了,可不知道为什么,那些话就像冲破了记忆的阻隔,奔涌而出,拦都拦不住。
这天晚上,沈忆雪失眠了,反反覆覆睡不着,突然,她的头疼起来,是那种一阵一阵的疼,碎片般的小时的记忆在此时却渐渐明朗起来:
她叫沈忆雪,沈家的千金,沈府在云泉这个城市里,在沈府的对面有一位卖糖水的老婆婆,为人善良。
她的父亲叫沈辙,和一个叫江梓辰的少年一样,都是皇上姜寅的贴身侍卫。
父亲曾与家人提过江梓辰,他说江梓辰表面上一副少年模样,内心却极为老成,几次想把沈辙挤下现在的官位,可都失败了。父亲还提过一个人,叫檀盛,檀盛他虽然是一位和尚,但是对现在国家处境十分了解。檀盛是沈辙在路上遇见的,可他的出口不凡却让沈辙记住了。
沈辙一生清明,从未干过伤天害理的事情,可还是被人陷害了。
疼痛戛然而止,记忆也就此中断,沈忆雪翻了个身,叹了口气,坠入浅眠。
第二天起床,沈忆雪活动了一下脖子,昨晚的回忆似真似假,与其说是回忆,不如说更像是一场梦,一场朦朦胧胧的梦。
今天的生意不错,计划卖的首饰到了中午就全卖出去了,沈忆雪实在闲的无聊,就去找顾清然。
进了顾家大院就看到了顾清然,沈忆雪叫了她一声,清然一转头就看见了忆雪,神色有些凝重地对沈忆雪说:“忆雪姐,今早我爹练剑时,从剑鞘里掉出来张纸条。”
说着,清然拿出来那张纸条,递给忆雪。
纸条不大,上面没写太多东西,只写了寥寥几行字:
我把余生丢进风里,我没犹豫,你也别寻找。
“什么意思?”沈忆雪看的一头雾水。
“我也不知道,”顾清然遗憾地耸耸肩,“不过我爹说,这纸条不是他的,好像是那个收养你的那个疯疯癫癫的老婆婆的。”
忆雪听了震惊不已,摇摇头,说:“怎么可能,老婆婆写这字条有什么意义呢?”
“无可奉告。”顾清然拉着沈忆雪离开了顾家,一边走,嘴里一边哼着歌,清新明亮歌词娓娓道来,沈忆雪沉默了:这首歌她和老婆婆一起听过,老婆婆曾说这是她最喜欢听的歌了。
可如今,物是人非。
无忧无虑的顾清然怎么会有沈忆雪一样的那么多的顾虑呢?
一声沉重的叹息最终落地。
六)许我半生癫狂
从顾家回来再到蒲紫庙是一段不近的路程,再加上和顾清然的聊天,沈忆雪在太阳快要落山前才赶到蒲紫庙,她扶着墙壁,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敲开庙门,沈忆雪稍稍吃了一惊,来给她开庙门的不是往日的细桃,而是另一位老僧。
“怎么了吗?”沈忆雪问道。
“出事了,出大事了,大和尚你认识对吧,他失踪了!”
怎么会……沈忆雪沉默了,如果说是被自己气走的,估计十个人得有九个人信:“那他是什么时候不见的呢?”
“大概是今天早晨吧。”老僧留下这句话之后便拂袖而去,只剩下沈忆雪一人在那里呆呆地站着。
沈忆雪在寺庙里借住了一晚,天色刚刚蒙蒙亮就下了山,手里捏了张字条——她在枕头下找到的,上面写了:请不要找我,我很好,三天后再回来。
只有几字的字条让沈忆雪安心了,可大和尚究竟去哪里了呢?
沈忆雪寻遍了半个京城都不见大和尚的身影,她怎么都不会想到,此时此刻,大和尚正在富丽堂皇的皇宫里与皇上姜寅叙旧呢。
是姜寅把大和尚请到皇宫里的。说来很少会有人信,大和尚是姜寅的侄儿,沈辙当初遇见大和尚时,大和尚是在逃离皇宫的路上——随后大和尚就在蒲紫山上出了家。
大和尚面色沉重地对姜寅说:“舅舅,我实在想不到,你居然会假公济私,杀掉沈家上下三十多人。”
姜寅则不急不忙地撇了大和尚一眼,反唇相讥:“不用说的跟你没参与这其中似的,现在见到沈忆雪就对她献殷勤,沈辙的行踪单单是江梓辰告诉我的吗?如果没有你和那个卖糖水的老婆婆,我根本找不到他们家。”
“你……”大和尚气急,忍不住把当年的所有事都和姜寅摊了牌,为了沈忆雪,也为了自己。
末了,大和尚说:“江梓辰根本就是个奸臣,你怎么会信他的话,我一直那么信任你,舅舅!”
说完,大和尚转身离开了皇宫。
这一夜,大和尚失眠了,一闭上眼,他想到的就是沈府被血洗时的样子以及沈忆雪无忧无虑的面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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