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生

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本文参与馨主题第二十一期“xin”写作主题。

生而为人,众生皆苦。

每个人都在努力地活着,不是这样活着,就是那样活着。

可有一种人,他们明明努力活着,却还是不尽人意。

不是麻绳专找苦命人,而是因为本身就苦了,所以才有麻绳。

一栋一层水泥墙的三间房子伫立在弓弦拉满处的地理位置。

公路连接着坝子,坝子不大,却是水泥打造成的。

余辛生嘴角生满长长的胡须,眼神浑浊落寞。交握在一起的十指生满茧且黝黑。他坐在屋檐下一半截腐烂长满青苔的木头上。

这栋房子是政府给他建的。

余辛生年过四十才娶妻生子。当初父母给他取名,是希望他历尽艰辛,焕发新生。

奈何父母文化不多,“新”字写成了“辛”字。

余辛生的命运如同他的名字一样。

女人是无名氏,不是真的没有名字,而是没人知道她的名字。她从哪里来,没人知道。

她到底有没有娘家人,她自己不知道,别人更不知道。

女人当时来到粮库村,是十年前的事。

一个冬日的黄昏。

她一身破破烂烂,打着赤脚。肩头的布袋子挂着些垃圾塑料袋,有吃了一半的发霉馒头,有裹着脏东西的饭粒。

她浑身脏兮兮地站在余明生的泥土房子门口,就那么赤裸裸地望着余辛生,整个人傻兮兮地笑着。

余辛生坐在屋檐下的一根木头的端头,木头是一根柏木。

端在面前的一碗面他才吃上了那么一口。

女人望的不是他,而是他的那碗面。

他不是天生怜悯之人,他起身用木棍子指了指女人,女人不闪不躲,任他戳着她往公路边推着。

“面,面……”女人依旧笑着,嘴里喊着。

余辛生那起了褶子的脸拧成了比苦瓜还苦的脸,最后还是把那碗面递了过去。

女人只接过面碗,没有要筷子。

然后伸出那黑黢黢的右手。她也不怕烫,直接手抓起来就往嘴里塞,那吃得叫个风卷残云。

“哪里来的?吃了赶紧走!去别的地方去。”余辛生眼不见心不烦,自顾自就进屋了。

那女人竟然也跟着他后面往屋里走,余辛生可不干了。

他自己养活自己就够恼火了,这疯癫傻女人要是赖着不走,他可没法存活下去了。

余辛生伸手把女人往外赶,女人只是一个劲地傻笑。

“你再不走我打你了!走,远远的。”余辛生吼道。

女人还是站在门边朝着他傻笑,就那么僵持不下,最后余辛生不管女人了。

她爱走不走,反正家徒四壁,除了锅碗瓢盆,屋里就没值钱的。

眼看天色越来越暗。

余辛生关了门,他没听见动静以为女人自己走了。

到了第二日,余辛生起床开门,发现女人就睡在他屋檐下的那根柏木木头上。

女人整个人蜷缩在那里,单薄的衣裳,布袋子依旧挂在身上,看起来,连狗都不如。

粮库村坐落在风口的垭口里,冬天的风一吹,两头通过,寒冷刺骨。

说到底,余辛生还是心软了。

他看了看黄道吉日,十一月七日。

他一个独身了几十年的人,突然来了这么一个女人,虽然有些不正常。但好歹看着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两个人的屋子总比一个人的冬天暖多了。

女人只会傻笑,话也说不完整。

好在女人不抵触他,他找了一件厚棉衣给女人穿上。

到了晚上,余辛生躺在那张唯一的木床上,被子黑的如煤炭。

女人则是睡在角落里的稻草上。

开始的一段时间,女人只是吃了睡,睡了吃。

余辛生有一块地,种着菜能养活自己。

眼见着要过年了,余辛生种完土豆回来,发现桌子上有了现成的饭菜。

女人看着他一个劲地傻笑。

“你做的?”余辛生看着面前的傻女人问。

女人不胖不瘦。长脸,一双月牙眼,鼻根周围有些浅浅的斑点,一张暗红色大嘴。

女人只会傻笑,但是她去拿了碗递给了余辛生。

这是第一次,余辛生觉得他好幸福。

余辛生本该有个幸福的家庭。

父母以及哥哥。

可是父母在他五岁的时候,相继病逝。

哥哥只比他大三岁,又当妈又当爹。

在余辛生十岁的时候,哥哥在石场干体力活,够两人的温饱。山体因为挖掘的原因,总会有落石。一天,哥哥因为太累了,滚下来的石块他没来得及躲,当场被砸死了。

余辛生年岁不大,也不知道赔偿的事,石场的人就买了些面和米把他打发了。从此,余辛生就是粮库村的守村人了。

余辛生贵在不讨人嫌。人勤快,嘴也甜,见人就打招呼。

村里人也会多多少少帮扶些他吃食,不至于他饿死。

哪家有事,他就去哪家帮忙打杂,只为填饱肚子。

看着热气腾腾的两个菜,虽然成色不太好,但有人做,还是在他这个屋子里,他的心一下子热了起来。

最后,余辛生就和女人结合了。

没有酒席,也没有谁的见证。

他们就像天生该是夫妻的那种存在。

女人依旧傻兮兮的,整天乐呵着,笑着。但余辛生给她收拾得干干净净,他自己反倒邋遢了。

村里的人在背后会闲谈几句,大多也只是说说,对于余辛生捡了个免费女人,也会当着他的面开开玩笑。

余辛生为人老实,面对村里人的玩笑,会有不好意思,最多也是抓耳挠腮地陪笑一番。

按说这个年龄,他们最多就是相互取暖,直到死亡。

可偏偏几个月后,女人的肚子越来越大,余辛生知道,女人怀了他的孩子。

余辛生把女人照顾得更好了。好吃的,好穿的,自己舍不得,都买给女人。

女人除了吃喝睡拉,就只会笑。

女人来的一年后。

那一夜,雨下的很大,女人发疯地狂叫了起来。

一个女娃娃的哭声落地,余辛生的心就跟着天气一样。他也哭了。

娃儿长得乖巧可爱。

村里人没想到余辛生四十几岁捡了个婆娘就已经够幸运了,如今这女人还给他生了一个女娃娃。

很多人说余辛生要转运了。

余辛生听着也是春风得意,时不时抱着那个女娃子满村闲逛,然后身上绑一根绳子,拴着女人,怕她走丢了。

女娃慢慢长大,越来越乖巧可爱。

女娃娃养到了一岁多,余辛生去田里干活。女人在家带女娃,因为门前就是公路,自然少不了来往过去的车辆。

女娃刚会走路,跌跌撞撞奔上马路。一辆飞驰而来的车子把女娃撞飞,落在了公路外边的林子里,女人就在坝子上傻傻地看着。

过了很久,女人才咿咿呀呀发音,跑过马路,抱起那个被撞在林子里,落在枯叶中血淋淋的女娃娃。

林子就是公路边的荒地,在下面是别人的屋顶。林子有几棵高大的麻柳树,左边长着些覆盆子刺丛。右边有一丛水竹,竹子被砍伐了几根,留着高高的桩子,还有一根竹子被拦腰折断落在地上,几片叶子正耷拉在覆盆子刺丛上。

女娃娃就是落在这一块的,覆盆子刺丛的叶片上染满了女娃娃的血珠子。

女人刚抱着娃娃上了公路边。

余辛生正好从地里回来,看着这一幕,肩头的锄头掉落在地上,他裤脚边的泥土随着他奔跑抖落一地。

“怎么搞的?是怎么搞的?你有什么用?要你有什么用?”余辛生抢过女娃娃,把女人一个推搡,女人顺着公路边的林子滚了下去,落在了别人家的屋顶上。

听着屋顶动静,满婶跑出屋,脏口骂道:“妈妈屁啊!谁他妈搞……”

满婶看见女人头上顶着血,衣服手上都是血,吓了一大跳。

“秋花她妈,你弄啥呢?你又杀我家鸡啦!”满婶跟着朝鸡圈跑,跟着喊道。

“一,二……鸡没少。”满婶数了鸡,数量没错。

女人“哇哇”大叫往前跑,满婶才注意余辛生抱着个啥东西向卫生所跑得飞快,那怀中东西血淋淋的。

“妈呀!搞啥子,这两口子。孙儿,奶奶马上回来,你自己把烧红苕吃了哈,奶奶一哈儿就回来。”满婶跟着朝屋里喊跟着跑卫生所去。

余辛生抱着女娃娃去了村里的卫生所。人早就没了,去了也没用。

余辛生抱着女娃娃从卫生所出来,女人一脸的血,颤颤巍巍地站在田边上等着。

田边的桑树叶子被风吹动了。女人的发丝凌乱,裹着草屑。眼睛里是没人发现的焦急。

“啊,咦,啊,……”女人手舞足蹈,脸上没有笑容,只是一个劲地咿呀乱叫着。

余辛生抱着女娃从女人身边走过,没有看女人一眼。

满婶这才看清楚了,嘴里噼啪道:“我的天老爷!这个花花娃儿着背时鬼瞎眼睛的莽夫子给撞了嘛,这样儿哪还有活头了哟!哎呀呀!”

余辛生抱着女娃娃回到屋,扯了一张草席子铺在地上,又把女娃娃放了上去。

“秋花儿,我命苦的娃儿哟!你囊个要跑出去嘛,呜呜呜……”余辛生说着呜咽哭了起来。

花婶一出,村里人都知道了,全都跑过来帮忙,劝说余辛生给秋花入土为安。

一个可爱聪明的女娃娃就这么没了。

公路没有监控,所以撞车的司机找不到,如同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三天后。

“老余,把坑挖深点。”

“是啊!可怜的娃哟!”

余辛生在屋旁的山边挖了一个深坑把女娃娃埋了。还在旁边种了一棵李子树苗子。

因为年岁小,不配有棺材,裹了一件新衣裳就着黄土埋了。

挖深坑也是免得那些野猫野狗把秋花儿刨出来给吃了。

“可惜了!塘小鱼大,养不活,没那命啊!”村里人叹息道。

女人就站在坝子上,看着公路咿呀咿呀自言自语,没人知道她在说什么,或者又想说什么。

女人像是更傻了,更疯了。

余辛生这几天也没心思去管她。

村里人说闲话归闲话,总的都心眼不坏,都劝余辛生把女人照顾好了,还能再生一个。

人的悲痛不是相通的,但悲痛一定会随着时间慢慢减少。

过了一年半,女人又生了,这一次是个男娃,可把余辛生高兴坏了。

余辛生给娃娃取了“春实”这个名,说顺应季节,好活。

村里人说:“老余啊!要不,你就别给你娃取什么季节了,还是叫贱一点的名儿,好养活。”

余辛生看了看娃,指了指自己说道::“我这个人,这个家,还不够贱吗?娃儿是希望。贱名好,那是留给自己人叫的,外人还是叫春实。”

可女人自从那个女娃娃没了后,再也没有笑过了。

每天依旧是自言自语,咿咿呀呀。

女人饭也不做了,时不时还会拉屎拉尿在身上。

春实没奶吃,余辛生只得熬着米粥一勺子一勺子日夜喂着。

女人有时一个人跑到后面山上一待就是一天。

余辛生一边照顾春实,一边干农活养家糊口,还得去后面山上找女人。

好在她给余辛生一个命根子,余辛生有心,对女人都是好生待着。

时间过得不紧不慢。

一转眼,第三年,又一个女娃娃生了。

余辛生给女娃娃取了个好听且隐蔽的名字,叫“冬藏”(cang)。

女人生了这个女娃娃后,又开始傻笑了,可人却越发疯癫了。

女人跑外面自己找不回来,还跑得越来越远,越来越勤。

余辛生只得前面抱一个,后面背一个。整天在粮库村奔波,找女人带回家。

他不是没用绳子拴着过,女人总能跑出去。

女人来了粮库村四年了。

春实三岁,冬藏一岁多。

粮库村的第一场雪的时间都是在十一月左右。

十一月六日,余辛生在山上捡了些干柴火,留着过冬。

他右手牵着春实,左手抱着冬藏。背后背着一背篓柴火。

“这天气,感觉要下雪了。春实,冬藏,我们快些回家,你妈妈还在家等着我们呢!”

女人又被余辛生拴在家的。

回到家,余辛生放好了柴火。带着春实和冬藏开了门,只见绳子,不见人。

绳子一头拴在桌脚的,四方桌子此时正四仰八叉地倒立翻着,桌面在地上,四只脚朝天冲着。

“唉呀!这个不省心的背时女人,嫩个也跑得脱!我们去找你们妈妈去,晓得又跑哪里了。”

余辛生赶紧把冬藏用背带背在背上,春实抱在怀前,门都没来得及关,就跑出去找了。

“春实他妈,老婆娘………”

余辛生一边找一边喊。

村里的人端着饭碗出来看看,就进屋了。

这种事他们见得太多了。

余辛生找到天黑了,直到粮库村找完了,都没见人,又去后山找了一圈,前半夜尽找人了。

手电筒的灯光视野有限。

山林里的寒风刮了过来,余辛生反手向上推了推背后的冬藏,尽量让毯子把她盖住,不让寒风灌进去。

他又把春实抱了起来。

在经过垭口田坎边的时候,冬藏在他的背上哭个不停,春实也跟着哭。

“莫不是饿了,都这么久没给弄吃的了。你这婆娘,跑到哪里去了……”

余辛生眼见找不着人,只得先带着两个娃娃回屋。

余辛生打着灯煮了面条给了两娃吃,春实自己吃得乖。

冬藏怎么也不吃,只是一个劲地哭。

“真是有鬼了,也没发烧。怎么就哭个不停!”余辛生摸了摸冬藏的额头嘀咕道。

他开门,屋外真的飘起了雪。

这一夜,两个娃有些折腾,都睡不踏实,这还是第一次。

余辛生寅时爬起来看,女人没有回来,能找的地方他都找了。

雪下得越来越大了,门外的积雪有巴掌厚了。

“只希望你能躲在谁家屋棚下,不至于冷死了。”余辛生打着手电筒照了照外面,看着灯下面的雪花喃喃道。

好不容易两个娃睡了,天也亮了。

余辛生很疲惫,所以也不自觉睡着了。

大门被拍地“咚咚”直响,下一秒房门就该倒了。

“老余,出事了!老余!!”

余辛生被惊醒,赶紧爬起来开门,是满婶的男人老唐。

雪还在飘落,里面夹着风。

余辛生开门瞬间,风带着雪进了屋,冷得他后背发麻。

“我家老四去垭口背柴火,看到你婆娘了,他这会还在擦药呢?”老唐开口。

满婶的男人消瘦黝黑。

“在哪里看到的?她擦什么药?”余辛生赶紧抓着老唐问。

“老四说在垭口看到你婆娘了,身上盖了一层雪,我家老四被你婆娘吓到了,一哈摔下坎子,小腿肚子刮破了皮……”

余辛生不等老唐说完,就跑了出去。

垭口距离屋子只有十来分钟的路程,翻过屋旁的山包就到了垭口,垭口的田是旱地,每块地都是用石块垒成高高的石坎子,从高处和从远处看,就如同梯子一样的田地。

余辛生歪歪扭扭奔跑向着梯田而去,雪地的脚印又急又乱。

老唐则是去喊人帮忙。

女人蜷缩在石坎边的角落里,身上盖着厚厚的白雪,如同一个活死人雕像。

余辛生张了张嘴,什么也没说出来。

那双枯槁的手发着抖,他扒拉了女人身上的雪,女人身体都僵了。

老唐带着几个男人紧赶慢赶地跟了过来。

“你真是什么都不懂,就这么丢下我和娃儿们,你是干干净净走了。”余辛生有些疯语,停顿了一下,才说道:“这样也挺好的。”

老唐带着的几个男人都是庄稼汉,大伙儿都搓着手,或者木讷站在那里,没有劝慰,没有悲伤。

过了良久。

余辛生回头看了看老唐他们,脸上都是苦笑。

死了的人很沉,大伙儿要求用木头捆绑抬回去。

余辛生坚持自己背回去。死久了的人身体很僵,加上风雪摧残了一个晚上,那俱蜷缩的身体像块奇怪的大石头落在他的背上。

他曲着膝盖,弯着背,倾着脖子,用了一辈子最大的力气,裹着风雪,背着女人朝着家走去。

老唐他们跟在后面默不作声。

当晚,余辛生看着被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穿好寿衣的女人说道:“下辈子,去过好日子吧!我给你找了个好地方。风乡山,就是垭口后面的那座山。我这辈子,遇见你啊!是我最大的福分,能为你做的,只有这些了。都说风会认路,就让它带你去吧!”

第三日,是个好日子。村里人都来帮忙,女人被余辛生风风光光送葬了。

女人像是没来过,可那两个健康的孩子证明女人的确存在过。

人死了,什么就没了。随着时间,记忆会慢慢消散。

余辛生可得好好活着,因为春实和冬藏。

女人死后第二年的春天。

春实跟着村里的大娃儿去山上抓野兔子,不小心踩着了村里布置在山边的铁丝陷阱,被削尖的木桩子戳穿了大腿根子。

小孩子调皮,眼皮子底下也能溜走。

余辛生怪不了村里的大娃儿,春实的右腿废了。

村里人凑了些钱,让余辛生带着娃去县城大医院,可伤口太大,卫生所是小地方,没有得到特别好的消毒处理,伤口发炎引起了春实发烧咳嗽,人看着看着就不行了。

就这样,春实被埋在了屋旁山边最美的李子树下。那还是埋葬秋花的时候,余辛生种的,几年时间,李子树都长高了,今年第一次开花,就开得满树雪白。

余辛生一下子老了太多,接近五十岁的人了。

死了女儿,死了婆娘,又死了儿子。

他抱着冬藏哭了一天一夜。

春雷响了,春雨来了,好像也没什么大事,日子总得继续过。

转眼春天过了,夏天来了,树上的蝉鸣赶走了春天的悲伤。

秋天多好啊,丰收的稻谷金黄金黄的。

冬天过了,不也又是一年了。

都说,冬天是难熬的。没人知道,不管是春天,是夏天,还是秋天,又或是冬天都是最难熬的。

余辛生和冬藏过着相依为命的日子。他依旧带着冬藏去山上捡柴火,留着木炭过一个冬天。

煮过饭的明火木块用水泼灭,就变成了木炭,冬天拿来点燃放在盆里取暖。

年年都是这样。

余辛生给冬藏洗了脸和脚,让她躺被窝里。自己则是把灶台里的明火木块拿出来泼水浇灭。

他这房间,灶房和床在一个房间,等他躺床上了。灶台旁的木炭冒着少许火星子,在黑夜里如同一双红色的眼睛。

屋外刮着寒风,被窝里的人鼾声如雷,灶台旁的木炭火星子变得更耀眼了。

寅时点卯时,是人间与黑夜最极致拉扯的距离。

所有人都在酣睡,大地一片沉静,连山林里的风声都歇息了。

灶台旁的柴火已经发怒了,旁边的布料,桌子,椅子开始被吞噬,整个房间烟雾弥漫,火势冲天。

余辛生被呛醒,他抱着冬藏就往外跑,人哪里能跑得过发怒的火,随着木头造的屋梁被引燃,瓦片随着掉落,黑暗伴着艳丽的火苗极度刺眼,一块瓦片掉在了他的怀中。

只顾往屋外逃的余辛生哪里知道,瓦片砸在了冬藏的头顶。

余辛生夺门而出,站在坝子上看着被无情地大火烧毁的家,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幸好没有风,可是下雨了,雨里夹着雪。

越下越大,火灭了,屋子没有了。鸡鸣狗吠,彼此起伏,粮库村活了。

满婶又在坝子上骂道:“天菩萨,又下雨又下雪的,啥子鬼天气,还让不让我们庄稼人吃饭了??哪个遭天劈的,一大早就烧东西,搞得糊不拉几的,臭死了。一个冬天也不歇梢……”

“老唐家的,给你找麻烦了哈,是我屋烧了。”余辛生朝着满婶喊了一句。

“又是你啊,老余,你又搞啥子,等哈,你刚说啥子?你屋烧了?囊个搞的?”满婶的脚步声传来。

“我的天老爷,天菩萨。囊个搞成这个样儿,人没得啥子事就……”

满婶擦了一把脸上的雨雪,“好”字没说出来,“啊!娃儿……”

余辛生满眼都是空洞。

冬藏还是没藏住,被天降了。

余辛生的事被村长拉到了村政府去了,政府了解情况后,就开始给余辛生重建房子,这次是砖房,水泥弄的。

冬藏依旧被埋在了李子树下,只是李子树在冬天是光秃秃的。

五年,让他什么都拥有了,又什么都没被留下。

“老余,你那田里的草都半人高了,好歹都像你婆娘和娃儿坟头那么干净哈。”老唐扛着锄头站在坝子上朝着余辛生喊道。

“一个人,吃不了啥,我也干不动了。你要是不嫌弃我那田地瘦,都拿去种了就是。”余辛生面无希冀地说道。

“老余,咱们都是入了半截黄土的人,还有什么事过不了的。一切都是天意,造化在那里,人生就这么回事,总得好好过完吧!”

此后,余辛生把田地的草锄得干干净净。然后闲下来时都坐在屋檐下的柏木上望着远处。

【完】

作者语:已经参加了青馨老师的多个主题。终于找时间赶上了这个主题。

关于“xin”的主题,想了很多,一直下不了笔,最后选了“辛”字。

世人大都艰辛,每个人都在努力的生活,命运之门,犹如山风的孤冷,犹如雨雪的悲寂,尽管如此,我们依旧坦然接受,是命运,是天意。

很多东西本身是没有意义的,就因为这些。

我们依旧顽强不屈地活着,我想这就是意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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