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茵陈
茵陈,是春天野蒿经冬初生的嫩芽,因其体遍布银色的细小毫毛,因此又称“银蒿"。
俗话说“正月茵陈二月蒿,三月拔来当柴烧”,茵陈采摘具有时效性,以正月为最好,二月尚可,待到三月,已成苦味很浓的蒿草了。这话里藏着的,是我们中国先人与草木对话的古老智慧。
记得母亲生前,每年过了正月十五,遇到风和日丽的好天气,母亲便带我们几个到清晨的伊河岸边去采茵陈。那时,春阳初升,水面上还笼着薄雾,我们跨个小篮,踩着湿润的沙地往洲心去。茵陈最爱长在河滩,成片成片的,像绿绒毯子铺在地面上。蹲下来细看,它的叶子羽状分裂,裂片上密生白毛,像是撒了层薄霜。晨露滚在叶瓣上,折射着细碎的光。这模样让我想起《本草纲目》里的记载:“茵陈,生太山及丘陵坡岸上,叶如艾而分岔,面青背白。”李时珍说它“昔人多莳为蔬”,据此看来这野草,竟是有千年食用历史的。
采茵陈很讲究方法。母亲告谢我们,采茵陈要专挑那裹着白茸的尖儿掐,这样采到的质量最好,少杂质,易于清洗干净。沙地松软,茵陈的根扎得不深,轻轻一拈便断在掌心。我们像落在地上啄食的小鸟一样散在河滩上,跳跃着,专挑大而鲜的摘。每摘满一把,便跑回来放到母亲的小篮里。每放一次,妈妈便微笑着夸奖我们一次。在这鼓励和认可下,我们几个小孩都干得很起劲,小半天功夫,就采摘满了一小篮。
采回了茵陈,主要有两种吃法:蒸食和泡茶饮。我们最喜欢母亲蒸的茵陈菜。母亲是厨房里的行家,她将茵陈淘洗干净放在大盘里,乘着水湿,在茵陈上轻轻撒一层玉米面,再用筷子轻轻搅拌,待面粉全被吸收了,就再撒一层,如此数次,茵陈上就裹上了一层薄薄的面粉。然后将这些拌干了的茵陈放到笼上蒸,大约半个小时,茵陈菜就蒸好了,打开蒸笼,茵陈的清香混着面香扑面而来,让人忍不住直流口水,拌上调汁,夹一口,又酥又软,似乎满口满嘴都是春天的春意,齿颊里满是芬芳。
喝茵陈茶也不错,茵陈的鲜叶在山泉里煮沸,慢慢地从茶壶里倒出来,茵陈在水里舒展成了碧玉色,轻轻啜上一盏,茶汤清苦回甘。老辈人说这能“清湿热,退黄疸”,我小时候得了黄疸性肝炎,就是喝茵陈茶喝好的。现在,和好友春日里喝上一壶,仿佛连肝脾都跟着舒展开来。
《本草纲目》里详载其功:“茵陈,味苦、辛,性微寒。清利湿热,利胆退黄。”书中还引了张仲景的茵陈蒿汤,治湿热黄疸最是灵验。我国著名的医学家屠呦呦正是从中得到灵感,研发出了“青蒿素"这一治疟神药,让上万个疟疾患者摆脱了疟疾的折磨,“呦呦鹿鸣,食野之苹"。看来这草木的灵性,借助中华文明,竟能透过千年时光,依然护佑着人间。
如今时代变了,采茵陈的人少了,超市里偶见茵陈茶包,精致得装在玻璃罐里。可我总念着河滩上那带着晨露的野趣,那混着沙土气的清香。三月春分时,我再去一趟沙洲,只见茵陈已抽了薹,花序在风中摇曳,长成蒿了。看来,要亲手采搞,须待到来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