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成功逃脱了恶魔的追赶,到达了安全屋。是的,迪伦的愿望实现了,他们真的相遇了,她再次回到了崔斯坦的身边。
只是,那个无辜的女人却因此丧命。
她无法原谅自己。尽管她并不是故意的。
崔斯坦和她一样。历经生离死别和重重艰险后重逢的他们,本该肆意流露的欢喜和激情,被深深的内疚、自责和懊悔压在了心底。
没有了恶魔的叫嚣,安全屋里静得可怕。迪伦感到有点冷。这与她想像的重逢不一样——“拥抱太少了,气氛太冷了。”
崔斯坦质问她为什么要回来。看着他愤怒的眼神,迪伦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不该回来?崔斯坦当初的表白只是在逢场作戏,而自己却愚蠢地当真了。她懊悔不已,一种熟悉的感觉一下子涌了上来,肠胃痉挛,心如刀割。是的,这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和她发现崔斯坦未越过分界线时如出一辙。紧接着,眼泪夺眶而出。
崔斯坦是真的不想看到迪伦回来吗?当然不是。他除了对玛丽的死感到内疚,也因此更加担心迪伦回到这如地狱一般的荒原是否也会有同样的命运。他爱她,他不想失去她。他希望和她在一起,但是又知道这不可能。他很矛盾,所以一直压抑着心中的感情。看到迪伦回来,他自然欣喜不已,但是这样的事情从未发生过,他为她的安危和他们不确定的未来担忧。情急之下脱口而出的话,让他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
然而,迪伦的一滴眼泪便轻而易举地融化了他心里所有的情绪。他心疼不已,语气温柔了下来,他上前捧起她的脸,将她紧紧拥入怀里,生怕她再次离开。迪伦不敢睁开眼,她感到快要窒息了,除了崔斯坦抱得太用力,她为此刻自己终于回到他的怀里而兴奋、幸福到大脑一片空白。
他们有说不完的话,分开的几天时间,对他们来说仿佛已经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他们讲述着彼此分开后遇到的每一个人、做过的每一件事。然后,迪伦用自己的乐观和勇敢说服崔斯坦跟她一起回到那辆火车上。如果崔斯坦能跟她一起找到她的身体,获得重生,那样他们就能永远在一起了。这是她在另一个世界时,一位老妇人告诉她的。虽然她并不确定是否一定会成功,毕竟没有人这样做过,但是她想试一试,哪怕只有一线生机,她都不会放过。
崔斯坦虽然答应陪她一起回到火车上,但他依然顾虑重重。他比迪伦更清楚自己的工作和身份不允许他有自由选择的权利,“我的双腿,它们并不属于我,有时它们会把我带到某个我不得不去的地方,比如,它们曾经让我离开你。”崔斯坦表情凝重且痛苦地对迪伦说。
迪伦才不会退缩,从她决定要回来的那一刻起,她就做好了迎接一切的准备。崔斯坦也一样。当他迈开步子跟随迪伦的脚步往回走的时候,他也做好了被天空那道闪电击中的剧痛,那是对他胆敢违抗天命的惩罚。
但是,不可思议的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天空湛蓝,阳光灿烂,荒原也比任何时候都漂亮。他们又一次结伴而行。或手牵手,或肩并肩,有时迪伦会耍一点小聪明让崔斯坦背着她,当然,崔斯坦总是一眼就能看穿,只是他也很享受迪伦伏在他的背上,虽然有时候她还是挺重的,虽然他要忍受伤口的疼痛。对崔斯坦来说,再美好的景色都不如迪伦眼中那一汪碧波更为灵动和美丽。
他们终于来到最后一座安全屋。迪伦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崔斯坦会在这里劝她放弃。是的,他不得不把一切都告诉迪伦了,他原本是不可能像现在这样往回走的。或许,他已经“报废“了。他给她看了自己一天天恶化的伤口——这是不合常理的,摆渡人受伤会很快自愈,以前他也是这样的,但这次却不一样。他禁不住担心前方等待他的会是截然不同的命运。
其实,迪伦又何偿不是。她能感觉到自己为了重获新生而在奋力挣扎。虽然她一直在宽慰崔斯坦,但她一想到自己要穿过漆黑的隧道回到火车上,要找到自己的尸体,也不免紧张。如果这一切都顺利的话,她可能还要面对最糟糕的情况:醒过来后,只剩自己一个人。那样的话,她返回尘世将无任何意义。一想到这些,她就感到一阵眩晕和恶心。但是还有什么办法呢?崔斯坦坚信他无法穿越荒原上那道分界线,而迪伦又不可能待在这儿。
他们走投无路。
他们走到了初次见面的山坡。俯望着伸入隧道的铁轨,”我们到了“,迪伦喃喃地说,声音小到自己都听不清楚。他们往下走,沿着铁轨向隧道口走去。她觉得自己的腿像是灌了铅一样,越来越沉。她强迫自己不去想那些可能出现的不好的结局,带着崔斯坦在黑暗中摸索前进。她把他的手盘进掌心,她不能再次冒险,不管发生什么,她不会再放开他的手。
他们越来越接近那节车厢,崔斯坦也更加忐忑不安。他期待与迪伦一起开始新的生活,但更害怕他只能陪她到这里。他将她拉入怀里,用尽全力吻向她,像所有的道别一样。“不,这绝不是她最后一次感受他温暖的怀抱,这不是告别,他们以后还会有千千万万次的亲吻。”,迪伦尽力忍住泪水。
他们小心翼翼地往前慢慢挪动着,一片死寂的车厢让她的脉搏跳动声听起来异常响亮。如果这个办法行不能怎么办?如果她的身体已经破损到无法修复怎么办?一想到这些,她的肠胃又开始剧烈地痉挛。以致于脚下不知被什么东西绊住时,她正心乱如麻,摇摇晃晃地往后倒去。在落地的前一秒,她下意识地伸出了双手,免得倒在坟场一样的地板上。
她的手里什么也没有攥着。她松开了他的手。
伴随着喧嚣的尖叫声,迪伦睁开了眼睛。一道强烈的白光刺得她头晕目眩。她重生了。她想起来自己为了自救松开了崔斯坦的手,她懊悔不已。她想要马上起身去寻找崔斯坦,但是巨烈的伤痛她无法动弹,哪怕试图想要挪动一点点距离都很困难。她现在只有任人摆布的份儿。她被放在担架上抬出了隧道。
隧道出口的左侧,一个十几岁的男孩手放在膝盖上坐在那里,他的头发在山风中飘动。他注视着迪伦,慢慢地站起身朝她的方向缓缓走来。
“嗨”他冲她一笑,然后拍了拍迪伦身上的毯子,紧紧地抓住了她的手。
“嗨”迪伦轻声回了一句,嘴唇颤抖着露出了微笑,“原来你在这里。”
“我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