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老爷子西游,纸窗瓦舍的老百姓顿时都觉得耳朵里似乎少了什么。老先生沙哑的声音,似乎已经是整个民间的背景音乐了,似乎只有他的那“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才能让自己有一种身处弄堂口、胡同儿、街头巷尾的真切之感。也让自己时刻明白自己确实就是老百姓,踏踏实实的草根一族。
小时候的耳朵,能接收到唯一远方声音的就是半导体。曾经也幻想过收音机里站满了能发出各种声音的小人儿,以至于经常将其拆成零碎,去里面仔细地找寻。小人儿,肯定是没有的,但再拼装组合起来,却有了吱吱的杂音。索性,再肢解开来研究,反反复复,拆拆建建,终于没了声响。后来,买了新的,就再也不敢动了。夜深人静时,猫在被窝里却听起书来。慢慢发展至砍柴的时候听,挖荠菜的时候听,剥玉米的时候听,甚至写作业的时候也在听,自此整个童年都裹挟在那些古老神奇的传说故事当中了。
后来,上了大学,时间充沛起来,却总觉闲来无事,无事自然要生非,所以就又听起书来。细细一算,听书倒比听英语单词的时候多一些,像经典的《隋唐演义》《白眉大侠》《童林传》《洪武剑侠图》就是这样存入脑海的。隔壁寝室的几个兄弟在我的“引诱”下,也迷上了听书,到后来,一部《隋唐演义》大家都能乐述其详。对说书人,除了对表演能力的喝彩外,让我由衷钦佩的应该是他们的记忆力了。长篇大段的书稿,竟然能弦丝不断,分寸不乱,且能娓娓道来。后来弄明白了,他们也是对故事的主干做到了然于胸,然后再添枝加叶,自我发挥。所以,一套书,单田芳说过,袁阔成说过,田连元说过,刘兰芳也说过,但都是各有千秋,各显神通,各领风骚。当然,这也才是最吃功夫的地方。
常言道“生书熟戏”。听戏,非得一个人闭着眼睛,慢慢和着板胡司鼓的调子,顺着音儿哼着,方能听出真正的味儿来。书,本也要听生疏的,这样才能有个扣儿扣着你,吸引力方不会衰减。但,我对书仍是喜欢熟门熟路地听,听到精彩处,也会拍腿大呼。如“二马盘桓,战在一处”“言语不合,当场动手”之类的书语总是让我血脉喷张,大呼过瘾。
我记得听《隋唐演义》,听到“罗士信大战来护儿一猛会二猛”这一段书的时候,激动得差点从上铺滚落下来。尤其是罗士信憨笨的瓮声瓮气的声调:“来护儿,我要拧你的脑袋!”,可以说是将罗士信的性格以及他对秦琼的情谊演绎得惟妙惟肖,活灵活现。
说书人,个个都有口技的绝活,风声雨声读书声,枪声炮声喊杀声,声声入耳,让人大饱耳福。而道具却简单异常,一桌一椅一扇一抚尺而已。老先生就是凭这些俯仰即拾的物件在评书里排兵布阵,马褂銮铃,击鼓鸣金,刀砍斧剁,天马行空,驭风驰骋,大显身手。
其实,评书的弘扬正气,劝人向善更是意义非常。当听到“这人,可恨,可杀不可留!”“好良言难劝该死的鬼”一类的书语时,我能真切地感受到老先生的咬牙切齿,能感受到老先生的义愤填膺,甚至当民族遭难英雄末路时,我能听见老先生的扼腕长叹。其实,我在听书的同时,也在被老爷子的善恶观影响着,甚至一部书在塑造着我的历史观,善恶观。一个民族的英雄往事,一个国家的兴衰荣辱就这样在老先生咬定乾坤的嘴中翻江倒海,惊涛拍浪,飞沙走石,波诡云谲。
以前晚上睡觉前总是要听点什么的,现在突然觉得安静下来,静得让人难以入睡。
道德三皇五帝,功名夏侯商周。五霸七雄闹春秋,顷刻兴亡过手。青史几行名姓,北邙无数荒丘。前人播种后人收,说甚龙争虎斗。
唯愿老先生一路走好。
2018年9月13日晚于咸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