①
很久不和人说话了,我是说张开嘴巴对着一个活生生的人说话。这是你的开场白。
你出现的时候就咧着嘴笑,紧接着开始说话,节奏缓慢混乱犹如忘了谱子的乐工,但又舍不得眼前的乐器,于是乎乱弹琴也充满了久违的热情。我跟着感觉走,正像你弹出的音符,上下跳跃着,不知疲倦。
不停地说,不停地说。谁也不肯闭上嘴巴,不肯关掉心里的闸门。说出来的有点杂乱,不知道是流水还是泥浆,浑浊粘稠,很快就把你和我糊住了。
近处看你的脸,眼镜片下面的高颧骨,变成了一片红色的旱塬,而我就是那个吹拂着它的风。
对视的片刻,悲喜如被捅的蜂窝“轰”的四散而开。盘踞已久的悲哀犹如一只习惯摇尾的忠犬,守着早已空空如也的家园。凭空跌落的欢喜却如头顶的灿烂星空,借着仰望而熠熠生辉。
静默良久,空气里百万雄兵战得难解难分。
②
我来了,我要见你。这还是你的开场白。
一颠一颠,眯着眼,像刚从树洞里苏醒的棕熊。也不是懒,不是憨,捧着个榛子吃得不管不顾。
我就像悠悠的小溪,溪边幽幽的兰花也是我。清风明月在山谷里徘徊,狂风暴雨爱在山顶玩着桀骜不驯。
因为有桥,所以我们可以没有翅膀。
你在桥的那头,一只脚试探着踏了过来。我在这头,兀自飞奔。桥下的溪水里影影绰绰,它们是谁?是你不慎遗落的悲哀,还有我故意撒下的欢乐。它们在一处汇集,时而各自起舞弄清影,时而同唱一首新歌。
我们都在跑着,方向不明。
你固执得就像设定了路线的轻轨,来来回回,不厌烦也不出错。你保证得了自己的万无一失,但却无法保证旅途想要的愉快。
我的执念如山间生长百年的大树,摘掉树叶撅断树枝也不会倒下,就算砍掉树干,也会从根部重新出发。
默默挣扎着前行。时空交错,我撞了你,记忆的碎片洒了一地。
你方方正正的,枝繁叶茂的大树遮挡着你的身影。你不是树,但你的面貌却渐渐跟树越来越像。只是偶尔,红红的颧骨如两个滋味美妙的苹果,在我明亮的眼睛里一闪一闪。
我手里的红豆根本数不清,虽然一给再给,捧着、握着和攥着,却始终没有办法摊开双手。
对峙,对峙,对峙。
③
等着我,我一定会回来的。这是我心里想象的承诺。
在你变冷之前我没有来得及赶到,但后来我还是怀里揣着火热,紧赶慢赶来到了你身旁。可在我温暖你之后,世界却变成了我们没见过的模样。
乌云始终不肯轻易消散,你踯躅而行的样子就像沙漠里的骆驼。你刚刚走过去,我却无法找到你的脚印。我眼前出现的海市蜃楼,就像宿命如梦似幻。你的身影却渐渐随风而去,我追着风紧紧抓住了你的影子。
我开始撕你的皮毛,让你疼,让你停下来。我被命运怂恿着上前,无常推着我的手去撕你身上的皮毛。我奋力地撕扯,你翻滚倒地,像个初生儿蜷缩成一团。
我毫无防备,我以为你快要停下脚步的时刻,你突然浑身布满了尖刺,像一个仙人掌。在你周围,还有一团团的云雾。我的双手全部洞穿,我看不清你,痛成了蜡像。
我们距离时空之门仅仅一步之遥,就快要握住今生的时刻,你正奋力穿过我身旁,如离弦之箭,我无力挽留。有一颗泪滑落,跌入你刚踏过的地面。
泪掉落的地方,无端生长出一朵七色花。撞落的撕扯的记忆,奇迹般附身于它的七朵花瓣里。
红色是撞,橙色是恋,黄色是念,绿色是思,青色是想,蓝色是苦,紫色是虐。
在我面前,时空之门缓缓闭合。
你去了我到不了的地方,我们从此不复再见。(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