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停时走的颠簸感、车厢里迷乱的声音与气味、以及弥漫在空气中的真实感……说不出某种具体而强烈的理由,可长久以来,我都的的确确沉迷于坐公交车的感觉。
我一直在想某一天,如果条件允许的话,我会从始发站坐起,选一个恰到好处的靠窗的座位,戴上耳机,无所谓放什么音乐,一直到终点站下车,再乘另一辆车返回。
或许是一个冬日的午后,阳光从行道树光秃秃的枝丫的缝隙渗下,从车窗投进车厢,金色的光从地面挪到脚边,再跳到黑色的裤子、浅灰色的羽绒服上,最后再一点一点地撤出去,只有身上淡淡的余温证明着它们曾经来过。有时我会把车窗留一个小小的缝,这样独属于冬季的、夹杂着空气的寒冷与阳光的温热的风便会悄悄钻进来,混入鼻息中,再在体内经过一阵循环后,最后被我缓缓地吐出。
又或者,我会挑一个下着小雨的夜晚。夜不用太深,大约八点过几分,这时能看见都市夜景最繁华的样子。遇到红灯时,把头靠在窗边,路灯昏沉沉的光撒在我的脸上,再从沥青路上的积水里倒映出来。车子开动时,街边理发店、小吃店、杂货铺的招牌会飞快地向后闪去,眼前只留下灯的残影。车驶上高架后,远处高楼闪动的霓虹会毫无遗漏地出现在我面前,不留余力地向我展示着都市的绚丽一面。如果遇上堵车,也大可不必烦恼。这时候把眼睛微微眯起,从满是雨滴的车窗向外模糊地望去,汽车红色的尾灯与黄色的路灯从远处连绵而来,像两条细长而闪烁的线从我眼前飘过,然后再继续向后延伸而去。
是的,我享受坐公交车,我享受那些可以独自观察、思索的时光,或者从一种可以称作病态的角度来说,我享受那种隔着车窗玻璃窥视世界窥视他人的感觉。老头摇着蒲扇躺在店门口的躺椅上和人聊天,阳光照在趴在一旁的小狗身上;汗水浸湿衣衫的小孩在马路上奔跑,抱着东西的大人追上去对着屁股就是一巴掌;雨下的很大,街边的男女共撑一把伞慢悠悠地走着堵住了身后电瓶车的去路……
那种感觉,大概就好像我缩在一个“里面的世界”,通过窄窄的屏幕目不转睛地盯着“外面的世界”。“外面的世界”没有声音,色彩似乎也不再那么重要,我不属于其中,以一种“局外人”的身份观看着一出黑白默剧。可哪里又是“里面的世界”呢?公交车走走停停,车厢里的人们麻木地嬉笑着、沉默着,我也麻木地观察着、思索着,丧失了一切色彩。我亦不属于其中。
我究竟属于哪里呢?闭上眼睛,与外界部分隔绝的同时也带来了思考的绝对平静,黑暗笼罩了我的视野,然后慢慢的,光一点一点浮现。我想从某种意义上说,我的躯壳才是所谓“里外”的分界。眼睛是我的窗口,我从里面观望着外面,而又不得不参与着外面世界与我有关的一切,如此想来,我的内心早已被繁琐的外界所奴役,挣扎不得,反抗不得,悲观得有些过分。
可转念一想,即便社会的网压抑着空气,我也没有什么呼吸困难的理由。因为本质上说来,我不属于“外面的世界”,我不过是一名“局外人”,我之于外面世界,又或是外面世界之于我,都是虚无之于虚无罢了。实体已然缺失,束缚的锁链便也失去了它的意义。而正因如此,挣开不存在的束缚的我才得以强烈而真实地感受到“我”的存在,并能够发自心底坚定地说出——“我属于我自己”。
耳机戴好,车窗关紧,继续窥视,继续思考,这样的坐公交的癖好也许会持续很久。或许等我双鬓斑白后的某一天,坐在公交车上,突然想起今时今日的我写下了这么一大段不知所云的文字,我会不屑地一笑,然后轻蔑地说一句:“瞎矫情个什么劲儿!”那场景想想都会很有趣。
可今时今日我还是要写,我写下来文字,记录下情感与思考,以便日后能够想起,这就是透过玻璃车窗看待世界的现在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