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上返程的列车,一颗颗树,一排排房子,一座座山,快速地往后躲闪,它们好像故意躲着我,不让我看见,而我知道,它们这么刻意的不近人情的举动是在告诉我,我又要离开生我养我的地方了。如果说“少年不知愁滋味”,那么人到中年的我早已没有了年少时的那种青涩,更少了轻狂和无知。愁从心中起,挂在眉梢头。这种愁,或许就是人们说的乡愁吧。每年都要经历一两次。
每年回到家乡,在村里到处走走是我的必修课。从村头走到村尾,从小溪走到田野,好像在寻找什么宝贝,不放过每一个细节,又好像至获尊宝,每每欣欣然怡然自得。哦,那棵树我曾爬上去掏鸟窝,这条小溪是我和小伙伴们抓虾逮鱼的地方,那块长满绿草的空地,是小伙伴们和牛的欢乐场……在我的脑子里浮现出一幕幕年代大戏,我和孩童时的玩伴就是戏的主角。一草一木,一溪一河,一石一桥,一虫一鸟,就是每幕大戏的重播键,每次驻足这片熟悉的土壤,深呼吸一口气,大戏就自动播放。虽然故事还是那个故事,人还是那些人,但每次都欢笑盈盈,意犹未尽,片尾曲响起来了也还久久不能离开。
今年回家,就没有那么幸运了。之前跟父母电话,每次老妈都说,现在家乡变化很大,回来肯定不认识了!回来的确不认识了,不仅不认识了,还吓了一大跳,犹如入陌生之境,茫茫然有点瘆得慌。我理不出一个头绪,不知道怎样去认识,根本找不到那个认识的线头了。本想到处走走,没想到就只能在家门口转悠,一出去就是新修的双向八车道大马路。站在马路中央,回望村落,村头不知去向,村尾又无法分辨在何方,整个村子宛如巴掌之地,显得没有一点生气。挖土机的轰鸣声和渣土车的喇叭声,没日没夜地麻木着村子里的一点一滴,渐渐地都习惯了。千亩良田好像施了障眼法,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霸道而又冷漠的大马路,横七竖八,肆意妄为,唯我为王;连绵的群山也学了一项奇门妖术,将自己拦腰砍断,抚平沟壑,本来威武雄壮的大山却甘愿给一座座工厂当垫脚石了,不得不佩服山的韧性,纵有万般委屈又何妨;还有那口养育村民三十几年的自渗水井已经被彻底隐没了,那甘甜的地下水曾经引诱了多少路人和邻村人,如今也只能活在人们的记忆里。听说当前为了解决井附近村民的用水问题,找了一块空地挖了另一口井,可井水好臭,根本无法食用,却没有人去关心了。唯一还保留下来的就是那棵承载着历史和记忆的榕树了,可本粗壮有力、枝繁叶茂根深的高大榕树,此时此刻也苍老消瘦矮矬了好多……一切都好像换了一幅天地,我真的不认识了。看着一幕幕“繁荣”的景象,我的内心却繁荣不起来,还打了一个怎么也解不开的死结。说好的“看得见乡愁”呢?难道工业化真的那么的残忍无情吗?
“小时候,乡愁是一枚小小的邮票,我在这头,母亲在那头。……”每每读余光中先生的《乡愁》,都有一种对家乡的无尽思念。思念绵延万里,飘进家乡的每一个角落。即使感情细胞没那么敏感,只要旅居他乡,一有点家乡的风吹草动,每根毛细血管都会立刻张开,竖得笔直笔直,像一排排卫兵,守望着家乡的方向。前不久,余光中先生给自己彻底放了一个长假,去了没有乡愁的地方,放飞灵魂去了,我们这些后生还得为乡愁找一个安身之所。而此时此刻的我,乡愁有什么呢?草木皆毁,物非人非,家乡已经不是那个家乡了,又有什么能够寄托我的思乡之情呢?
火车轰隆声扰乱着我的思绪,透过车窗,使劲地望向列车远离的方向,家乡的身影越来越朦胧,完全被淹没在远处的云里。再见,家乡!再见,乡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