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南梁司农卿傅岐,是梗直之士,曾经对朱异说:“你掌握国柄,荣宠如此。而近来听到大家对你的评价,鄙秽狼藉,如果圣主醒悟,你还能免罪吗!”朱异说:“外间对我的诽谤,我很久以来就知道了。我自己问心无愧,何惧人言!”傅岐对人说:“朱异就要死了。靠谄媚以求包容,以狡辩以拒谏劝,闻难而不惧,知恶而不改,这是上天夺走了他的智慧,他能持久吗!”
侯景向西进攻马头,派他的部将宋子仙向东攻木栅,抓获戍主曹璆等,皇上听闻,笑道:“他有多大本事!我折下一根小木棍,就能鞭笞他。”下令悬赏,能斩侯景者,封三千户公爵,委任为州刺史。
八月十六日,皇帝下诏,以合州刺史、鄱阳王萧范为南道都督,北徐州刺史、封山侯萧正表为北道都督,司州刺史柳仲礼为西道都督,通直散骑常侍裴之高为东道都督,以侍中、开府仪同三司、邵陵王萧纶持节,总督众军以讨侯景。
萧正表,是萧宏之子;柳仲礼,是柳庆远的孙子;裴之高,是裴邃哥哥的儿子。
22、
九月,东魏濮阳武公娄昭去世。
23、
侯景听闻朝廷大军讨伐他,问计于王伟。王伟说:“萧纶如果抵达,彼众我寡,必定为他所困。不如放弃淮南,决志东向,率轻骑直扑建康。萧正德反于其内,大王攻于其外,天下可一举而定。兵贵拙速,应该即刻出发!”
华杉曰:
王伟给出了最正确的战略,用现代军事理论来说,叫“战略瘫痪”,就是闪电战,斩首行动,直接打击敌人的神经中心,把他打瘫痪,其他仗就不用打了。
造反这件事,时间对皇帝有利,因为皇帝是合法政权,勤王之师越聚越多;而造反者是乌合之众,夜长梦多,一旦形势不利,皇帝开出赏格,身边就有人斩了侯景人头去取三千户公爵的富贵。所以,一定是不顾一切,直取首都,以搏一胜。后世明朝朱棣夺权,也是一样的战略和经过。
王伟说“兵贵拙速”,出自《孙子兵法》,原文:“故兵闻拙速,未睹巧之久也。”没有什么绕来绕去的奇谋巧计,就是简单、直接、快速。克劳塞维茨也有类似说法:与其在复杂的巧计上胜过敌人,不如在简单直接的行动上始终走在敌人前面。
24、
侯景留表弟、中军大都督王显贵守寿阳。
九月二十五日,侯景诈称游猎,出了寿阳城,人们都没有察觉。
冬,十月三日,侯景声言前往合肥,而实际上突袭谯州,助防董绍先开城投降。抓获谯州刺史、丰城侯萧泰。萧泰,是萧范的弟弟,之前为中书舍人,倾尽家财以巴结当权人物,得以破格提拔为谯州刺史。到任之后,到处征发民伕,不管是士人还是庶人,一律让他们给自己抬轿,摇扇、打伞。耻于为之的,就重加杖责,多送钱财的,就可以免除,由此人心思乱。等侯景杀到,人无战心,所以失败。
十月十三日,皇帝萧衍下诏,派宁远将军王质率众三千人负责长江防务。侯景攻打历阳太守庄铁,十月二十日,庄铁献出城池投降,并向侯景献计说:“国家长久和平,人们不习征战,听闻大王举兵,内外震骇。应乘此际速趋建康,可以兵不血刃而成大功。如果让朝廷慢慢得以准备,内外人心稍微安定,派羸兵一千人直据采石,大王虽有精甲百万,也不得渡江了。”侯景乃留仪同三司田英、郭骆守历阳,以庄铁为向导,引兵临江。江上各镇戍据点相继向朝廷报告军情。
皇帝萧衍问讨侯景之策于都官尚书羊侃,羊侃说:“以二千人急行军占据采石,令邵陵王萧纶袭取寿阳;让侯景进不得前,退失巢穴,乌合之众,自然瓦解。”朱异说:“侯景必无渡江之志。”于是搁置了他的建议。羊侃说:“今天一定是要败了!”
华杉曰:
朱异好理解,他就是要坚持自己过去的立场和意见,以维护自己的权位和位禄,所以一口咬定侯景不会渡江,以图侥幸。那侯景不渡江,他来干嘛呢?不好理解的是萧衍,他居然也放弃驻防采石。你派两千人去,是有备无患,做这样一个安排,你会死吗!为什么不采取行动?
昏庸的决策,都没有逻辑!那有什么呢?就是情绪!就是面子!人会为自己的面子而死,很多人都是要面子不要命。萧衍还在护着他折根小木棍就能打死侯景的面子,硬撑着说侯景不敢渡江。
25、
十月二十一日,任命临贺王正德为平北将军、都督京师诸军事,屯驻丹杨郡。萧正德派大船数十艘,诈称运载荻草,实际上是去接侯景渡江。侯景将要渡江,担心王质阻截,派间谍去侦察。正巧临川大守陈昕启奏说:“采石急须重兵镇守,王质水军轻弱,恐怕不行。”皇上任命陈昕为云旗将军,替代王质戍防采石,征召王质为知丹杨尹事。陈昕,是陈庆之之子。
王质离开采石,而陈昕还未到任。间谍告诉侯景说:“王质已退。”侯景让他折下江南树枝为信物,证明他确实去过,间谍如言而返,侯景大喜说:“我的事办成了!”十月二十二日,从横江渡江,在采石上岸,当时有马数百匹,兵八千人。当晚,朝廷才下令戒严。
侯景分兵袭击姑孰,抓获淮南太守、文成侯萧宁。
南津校尉江子一率舟师一千余人,想要在长江下游邀击侯景。但是,他的副将董桃生,家在江北,带自己的部众先溃走。江子一收集余众,步行回建康。江子一,是江子四的哥哥。
太子见事急,戎服入宫见皇上,请皇帝指示方略,皇上说:“这是你自己的事,问我做什么!内外军队,全部交给你。”太子于是停驻在中书省,指授军事,当时人心惶骇,都没有人响应招募。朝廷还不知临贺王萧正德的阴谋,命萧正德屯驻朱雀门,宁国公萧大临屯驻新亭,太府卿韦黯屯朱六门,缮修宫城,准备迎敌。萧大临,是萧大器的弟弟。
同日,侯景抵达慈湖。建康大骇,御街上人们相互劫掠,不能通行。朝廷赦免东、西冶炼场、尚方钱署及建康所有囚犯,任命扬州刺史、宣城王萧大器都督城内诸军事,以羊侃为军师将军,做他的副将,南浦侯萧推守东府,西丰公萧大春守石头城,轻车长史谢禧、始兴太守元贞守白下,韦黯与右卫将军柳津等分守宫城诸门及朝堂。萧推,是萧秀之子;萧大春,是萧大临的弟弟;柳津,是柳仲礼的父亲。把各官府衙门仓库里的公款,全部担来,聚集在德阳堂,以充军费。
十月二十三日,侯景抵达板桥,派徐思玉来求见皇上,实际上是观察城中虚实。皇上召他问话。徐思玉诈称背叛侯景,现在反正,请皇帝单独说话,皇上将要屏退左右,舍人高善宝说:“徐思玉从贼中来,情伪难测,怎么能让他独在殿上!”朱异侍坐,说:“徐思玉不是刺客吧!”徐思玉于是拿出侯景奏章,说:“朱异等弄权,乞请让我带甲入朝,除君侧之恶。”朱异非常羞惭惊悚。侯景又申请派一个明事讲理的宦官来,听他的解释。皇帝派中书舍人贺季、主书郭宝亮跟着徐思玉,到板桥慰劳侯景。侯景面朝北方,接受皇帝敕书,贺季问:“你这次来,是想要干什么?”侯景说:“想当皇帝!”王伟上前说:“朱异等乱政,想要铲除奸臣而已。”但侯景既已口出恶言,于是扣留贺季,只放郭宝亮还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