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到詹医生的卧室灯亮了,像是有人举着一个火把,漫无目的在卧室摇曳游走。狗叫得更凶了,我好奇詹医生会不会让它进屋里去,不然该有小女孩早晨醒来在花园里看到一只昏迷的杰克罗素犬,以为是圣诞老人又来给她送礼物。
隔壁的马龙先生那天跟我聊天说,詹医生喜欢凡事由自己说了算,那天他是来敲门通知我垃圾车来了,我没有把垃圾桶放到外面。我感觉马龙和詹医生俩人一直在暗地里较劲,看谁在小区物业说话有份量。不上班后,天天在家日子都过糊涂了,不知今夕是何夕,常常忘记把垃圾桶送出去。可即使这样,还是觉得马龙为此来敲门是一种打扰,一个多月以来,他再没有来敲过门,我觉得舒服多了。那时候左邻右舍的每一件事,甚至任何于我有利的事,在我看来都是一种打扰。我没有社区精神,不是因为我排斥,而是因为我太忙了,我不需要社区精神,社区精神也不需要我。
你尝试去转动门把手,门锁个严实,你有些恼怒,居然没有给你留门,难不成会有蒙面大盗长驱直入吗?你粗暴地摁响了门铃,你就是这么无礼,精鲁,甚至有点冒犯。夜半时分,你的门铃一直尖利得响个不停,时间之长,声音之大,像极了机关枪的扫射。你太太从来都不会正面回应你,孩子们也不会。我在想他们是不是早都习惯了你这个样子,就算门铃再响也吵不到他们。也可能是你太太和孩子们正缩在一间屋子里,她在安抚被午夜时分的门铃吓哭的孩子们。不管怎么样,都没有人响应你。你开始像困兽,狂躁不安,使劲踹着大门,像大多时候一样,你在释放你的紧张和愤怒。
你用暴力的方式想去叩开家里的门,可是暴力永远不是和家有效的沟通方式。你拍打撞击你能伸手够到的所有窗户,你嘴里唱着乱七八糟的调子给你太太听,“我--知--道--你在~里~面~~~”,就好象她在家但是故意假装不在家的样子。她也许没有装,她的沉默是想间接让你闭嘴。她一定想静一静,也许睡了,也许很清醒,也许她希望你赶快滚,我猜是后者。
你不再大喊大叫了,她一定很讨厌你这个样子,这让她很尴尬,因为你的声音很有辨识度—— 街上的邻居们一听到这种喊叫不会想到其它夫妻吵架。我第一次看到你太太她态度这么坚决,完全不搭理你。我也奇怪你到现在还没有搞定这件事情,怎么就忽然不叫了,你忽然重新回到车里,开始长摁汽车喇叭。
詹医生家的烛光从楼上的房间移动到楼下,我暗自希望他不要出来阻止你,毫无疑问,你会做出更激烈的行为。詹医生的前门开了,我用手蒙上脸,想自己要不要跑出去也去阻止你,最终我不想插手这件事情,我想再等等,真要做出更暴力的举动我再说吧,其实我并不知道到时候我会怎么处理。詹医生并没过问你的事,只有他家的狗忽然飞速跑进屋里,差点把他撞倒在潮湿的草地上。狗进屋了,门重重地关上,我惊诧地笑出来。
你听到了关门的声音,以为是你太太,因为你停下来不再摁汽车喇叭,枪花的摇滚乐又重新飘荡在空气里。真谢谢你了,汽车鸣笛声是你做的一系列噪音里最烦人的声音。你太太似乎等着你自己安静下来,才想着让你进家门,前门开了,她走出来,穿着睡袍,一脸狂怒。
我看到她身后有个黑影,心一惊,担心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但是很快我意识到那是你大儿子。他看起来像个大人,像这个屋子的主人,可以保护身边的家人。你太太回头让他呆在屋里,于是他一言不发呆在那里。看到这儿我乐了,对你来说没有任何一刻比现在更糟糕了,看到她出现你立马跳下车冲她叫嚷,为什么要把你锁在门外。你一直冲她吼,她一边让你别喊,一边走到车里拔掉钥匙,音乐嘎然而止,发动机停止转动,车灯也灭了。她在你面前晃了晃手里那串钥匙,告诉你说你有家门钥匙,就和车钥匙套在一起,她告诉过你,你自己也知道。
但是我知道,你太太也知道,在你理智的时候你会用钥匙开门的,但是今天晚上,你不是那个冷静的你,你是绝望的狂躁的你。你主观认定你被锁在门外,你是故意被家人锁在门外面,这就是你,无意间总与这个世界为敌,或者与你的家为敌,所以你用各种极端的方法想进去。
你呆立了一会儿,接过你眼前摇摆的那串钥匙,然后踉跄着靠近你太太,拉她入怀,紧紧地拥着她亲吻。我看不见你的脸,只看到她一脸的复杂表情,内心一定是说不出的折磨和痛楚吧?你进家门的时候笑着胡乱摸了摸你儿子的头发,跟没事人一样,似乎今晚只是个笑话,我更恨你了,你居然连对不起也不说。你好象从来不说对不起,当然,这是我所有来自你给我的印象。就在你前脚刚进门,后脚就来电了,转过身你看见了我,正紧贴着窗户,我卧室里所有的灯光大亮,照见我鬼鬼祟祟在偷窥你。
你瞪了我一眼,转过身,门被你“砰”的一声关在了身后,望着你今天晚上谢幕的背影,我在想,你这个人该有多不可理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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