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的五月开始,王金庄被评为第二批中国重要农业文化遗产。农业部全球重要农业文化遗产专家委员会委员孙庆忠教授带着中国农业大学的师生和各路专家,一批又一批地来到王金庄进行调研。他们从各个角度进行研究,写出了一篇又一篇论文。我最早发现的是《中国农业大学学报》上的六篇,这些论文从梯田特点、驴耕文化、水利交通、作物种植各个方面进行阐述,我觉得已经把这个村子挖掘透了,没想到前几天,农大超群老师又给我发来一篇《四组研究报告:石檐子——何以维系梯田社会》,我一口气看到后半夜才看完。这篇论文是王子超写的,这些考到北京农大的学子,顶尖人才,他们展开的深度和广度,让我内心里震撼。前段时间,王子超同学在微信里问这问那的,都是深层次的问题,我就觉得他要写论文了。果然不出所料,终于写出来了。
今天,农大超群又在深入探讨了。他问我:
“彦国叔,王金庄是小米和玉米每一年替换着种吗?为什么要这么做?是为了让地休息吗?
还有咱们说的藏粮于地主要是指什么?就是地种百样不靠天吗?
还有王金庄的驴是不是只做运输工具?不会用它耕田吧?"
超群和子超一样,所问问题,还真是一句话说不清。
就说第一个问题,谷子玉米倒茬轮作问题,就是不好说清的问题。
我是个教学的,虽然星期天节假日上山干农活,但是顶多也只能算个半拉子农民。别人怎么干,我就怎么干,是个跟屁虫。父亲跟我分家后,住在西坡角半山腰上,没有父亲指导,我就成了没头苍蝇,好在邻居大爷,晚饭都在门上吃,我们座在门前长条石上,一边吃饭,一边拉答,种地人,三句不离本行,说的多了,我就知道活该怎么干了。
至于为什么这样干,许多都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就说这个倒茬论作,我们都是跟着别人种。
比如今年,窑凹该种谷了,整个窑凹,家家都种谷,而石崖沟家家都种玉米。
如果别人都种谷,你一户种上玉米,不到成熟时,圪蛉毛骚会集中到你的玉米地里,吃个精光,这些动物,也想换换口味,也不想只吃谷子。满沟都是谷,偶有一块玉米地,它们像开了会一样,都来这块地里尝鲜。圪蛉毛骚吃完了,人就没有玉米可吃了。所以一道沟,要种什么,必须都种什么。
明年窑凹该轮种玉米了,石崖沟就轮上种谷子,两样都种,也能吃米也能吃面,也有小米焖饭,也有窝头。
我问大爷为什么要轮作,就不能在石崖沟每年都种谷吗?
他说不行,一直不倒茬,地就不长了,谷杆长不高,谷穗也结不大。
我就想,是不是谷子需要的养分,它第一年就吸受了?连续种谷,土壤里就没了可供谷子生长的养料了?
再说,连续种谷,谷地里会长出许多莠草,莠草就是马尾草,莠草苗和谷苗一齐出,两种苗长得十分相似,间苗时,不论多有经验的老农也分辨不清,结果会留下很多莠草。如果一年谷一年玉米轮作,就能避免这种情况,种了玉米再种谷,谷地里会减少许多莠草。
轮作倒茬是王金庄人经过漫长的历史时期,总结出来的农耕枝术。
当地老百姓有“创茬”一说,什么是创茬呢?比如长期种植谷子和玉米的地里,突然改种山药,山药会有好收成,可能是山药需要的养分,谷子玉米从没消耗过,一下子都供给给了山药。
又比如,长年种红薯而不倒茬的土地,红薯不但结得小,还容易腐烂。不论那种作物都需要倒茬。
关于“藏粮于地,伫粮于仓,节粮于口”,那是涉县农业专家,贺献林局长,对王金庄深入研究总结出来的。
我对“藏粮于地”,缺乏了解,贺局解释很好,我也没听出个道道儿来。等个合适时间,我再请教贺局。
"伫粮于仓,节粮于口”我本人深有体会。
王金庄是个十年九旱,多灾多难的村庄,曾经大旱三年,颗粒不收。饥饿,是王金庄人的牢固记忆,所以,丰年要当欠年过,有粮常想无粮时。丰年里,一定要注意留下荒年的粮食,谨防赖年景。
再穷也要起一层二篷楼,楼里干燥,宜于伫粮。楼上盘瑄,存放谷子,豆类,干菜。
家家楼上都盘瑄。什么是“瑄”呢?
六、七十年代以前,这里没有水泥,没有砖,人们就用木头制作一个坯模,脱出泥坯,用坯砌瑄,砌在楼上,一个瑄里能存放几百斤上千斤谷子。
瑄靠墙砌,墙是石头墙,瑄是土坯,也就是说,瑄的四周,老鼠都能打透,家家瑄里都有老鼠糟蹋,它还在瑄里垒窝生小老鼠呢。谷仓里老鼠屎不少。有一次我揭开瑄盖看见里面跑着一只老鼠,我也顾不上老鼠咬手了,一把攥在手里就把它摔在地上。自从有了砖和水泥板盘瑄,人们才治住老鼠。
过去人们买很多大缸,缸盛粮食,老鼠还是钻不进去的。
八九十年代,人们改用人造纸板做圈,买一个纸板,做成的圈能存500斤谷子,两个纸版连起来做的圈能存1500斤谷子。暑假时侯玉峰教授还专门到我楼上拍下了谷圈照片。他也在研究王金庄人“伫粮于仓”生存方式吧。
“伫粮于仓”,一防灾年,二防战乱,所以有“无荒不动,不战不用”一说。配合当时毛主席提出的“备线备荒为人民”的战略思想,村里还编排节目,教育全体村民树立存粮意识。
现在的年轻人,存粮意识逐渐淡薄,认为粮食危机不会降临头上,认为战争不会再发生,把祖上留下的阵谷子旧小豆都换了大米白面。特别是老人去世,就叫上村里的壮梅,把满仓的粮食都换成大米白面埋葬老人,壮梅等人把旧粮食消往外地去了,几毛钱就处理了。现在村里的商店供应大米白面很充足,和城市一样。生活大改变。
“节粮于口”,更有讲不完的故事,生存条件的恶劣,人们不得不注重节俭。在王金庄,男人是狼耙子,女人是铁匣子,会不会节约是衡量一个女人会不会持家的最高标准。
我们小时候,我姥姥跟我母亲说,趁孩子们小,省了一个是一个,等孩子们长大了,娶妻成家,事就多了,想省也省不下。那时过年也不吃扁食,腊八日也不吃豆籽焖饭,母亲切个大南瓜,煮几个豆籽糊弄,在我的意识里,南瓜糊糊煮几个豆子就是“豆子稠饭”,就是腊八节。
我们有弟兄四个,第一次分家时,把我和哥哥分了出来,楼上还有些麦子,母亲说,麦子就不分给你们大弟兄俩了,还有两个小弟弟,他们说媳妇要用,按照本地习惯,说媳妇要“送烧饼”,送烧饼就是要给女方一些麦子。这就意味着,我们一口白面都不能吃。
什么是节粮于口,这就是节粮于口吧,为人之母,不节俭,什么事都办不成。
节俭的传统传了几百年,有粮有钱时也要十分谨慎。
我们上次采访的那个张文榜老人,一辈子勤劳节俭,依靠务农,有时到外面打工挣个零钱,你以为他没钱,是吧。
村上卖村委大院时,房子争价,他可是挣到了12万。
村里人都傻眼了,谁也没想到他攒了那么多钱。
他是一口一口省下的啊。
关于第三个问题,王金庄驴是否只负责交通运输而不用来像牛那样耕地,另文再说。
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