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父亲

荏苒时光,匆匆而过,又是枇杷成熟的季节,而我,只能在记忆里思念它的味道。

五月的阳光,洒在老屋门前的梨树上,洒在石榴花上,投下影影绰绰的光影,父亲坐在屋檐下的躺椅上,双手无力的放在胸前,眼神颇为暗淡,就这么静静的坐着。

母亲把饭做好了,盛在小碗里,有平菇、白菜和豆腐。准备喂父亲,我说我来吧。我从母亲手里接过饭碗,和一条手绢。喂父亲吃饭,这半碗饭吃得还算顺利,除了偶尔唇边粘着一两颗饭和点点汤汁,我用手绢轻轻擦去。

小半碗饭,我用汤匙一点一点喂父亲,父亲吃得很慢很难,这样看着父亲慢慢的艰难的咀嚼着。那一刻,我觉得,似乎,父亲多吃一口,希望就会多一点。看着半碗饭快吃完了,准备再盛点,父亲摇头示意,不吃了。我帮父亲擦擦嘴唇,父亲继续斜斜的躺着,看着门前那棵石榴树,或许可能已经看不清。母亲平静的说,今天吃得可以。我不知道母亲的话是不是自我安慰。

待父亲午睡时,母亲准备清洗父亲的枕套,而我却看到了枕套上一大片血迹。母亲说,父亲时不时的流鼻血。事情竟然到了这么坏的地步。

这是17年前的五一节回家的场景。这一次,竟是今生最后一次见父亲。

备战高考的岁月,紧张而又有节奏。放学吃过饭,又像往常一样,到教学楼后面,操场边上的梧桐树下背书,那天,我带的是高二历史书,封面是黄色。

没过多久,燕同学从宿舍急急忙忙的跑来对我说,你家里打电话让你回家,你爸爸有点严重。一刹那,来不及细想。跑去班主任邹老师家,敲门,给他说明缘由。邹老师关切的看着我,说“这么晚了,你一个人得行不”?我说姐姐来接我。趁着天还没黑,赶到汽车站,坐上车去姐姐上班的地方,和姐姐相遇。准备第二天坐火车回家。

一路上,我只侥幸的想着“父亲严重了,只是严重了”。一个小时的车程,犹如一万年。见到姐姐时,姐姐虽然很平静,但是眼眶泛红。关于父亲,我们都什么也不说,一种不安涌上心头。但我,还是抱着一丝幻想。我们准备第二天七点的火车回家,那漫长的一夜……

绿皮火车穿过几个山洞,弯弯绕绕的终于停在村庄的山脚下。当我下车,一眼就看见早早等在站台上的两位姑姑。心,凉了半截。但我仍旧幻想着“父亲只是严重了”。正当我还在幻想的时候,表哥背了一个大大的竹篮赶火车,和姑姑说要去买菜。彻底将我的幻想打破,村里只有遇到大事,需要办宴席才会派人去镇上买菜。

原来,我的父亲,真的不在了。

姑姑,姐姐,我,一路走着。我默默无语。爬上山,快到家的时候,姑姑停下脚步,对我说“你爸爸不在了,你妈妈让我们来接你,就是想提前和你说说,找先生瞧过了,家里不能有人哭,是哭不得的”。

我知道,在农村,“先生”意味着权威,“先生”说不能做的事就一定不能做,“先生”说要做的事就一定要做。眼泪不由自主的流下来,不敢哭出声,只敢抽泣的压抑着让眼泪肆意流淌。姑姑说“儿啊,你要听话”。哭过一阵,尽量控制自己,继续走,不远处就是家。

老屋门前的梨树下,赫然放着一口乌黑发亮的棺木。几位舅妈和嫂子,正在邻居家的屋檐下忙活着,我知道她们是来帮母亲的。她们见我回来了,问道“黎明,回来了”。我的小名,与众不同的小名,父亲为我取的名字。我强忍着答到“嗯,回来了”。屋里屋外都是来帮忙的长辈们。

我不知道是一种怎样的心情走进家,梨树下停放的乌黑的棺木,像一个巨大的黑洞,吞噬了我所有的幻想。走进家,母亲见我回来了,让我进里屋去。堂屋里烟雾缭绕,烛火闪烁。洁白的被子,粉色绸缎被面下,躺着我那曾经伟岸魁梧的父亲。距离上次见面,不过二十来天。再见时,已是天人永隔。

没有伞的孩子,要努力奔跑。没有了父亲的日子,我学会了坚强。高考前一个月,父亲离开。高考后一个月,我拿到了大学通知书。如果,父亲还在,他会为我高兴吧。父亲,其实,一直都在。

流逝的时光,成了记忆。远去的亲人,成了思念。化着了天上的一颗星。

如今,乐宝每每问我,外公在哪里?我说在天上。他会保护我们。真的,我觉得父亲一直在保护着我。

八年前的那一晚,乐宝又发烧了。一岁多的乐宝,反反复复跑医院,我和婆婆从医院回来,已是凌晨四点,凉都的夜,那么凉。把乐宝哄睡,我也准备眯一会,六点起床上班。

迷迷糊糊,又像是清清醒醒中,竟然见到父亲满面愁容,眉头紧锁的站在床边,看着我,说“你一个人怎么办啊”?那么真实!一下子,我就彻底醒来,环顾四周,没有父亲。只有酣睡的乐宝。

原来,我的父亲啊!一直在。一直牵挂着我。

当我决定从西南辗转于西北,结束两地分居的状态之后,虽然遇到前所未有的不理解,但终究一家人可以早晚相见了。而我,竟然,再也没有梦见父亲。想必,他对我放心了。

当觉得艰难时,抬头看看天空。那闪烁明亮的星,是来自天堂的父亲的目光,给予我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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