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过去了,二人生意眼看越做越好,人脉也越做越广,他们开始有了想对固定的客户,再不会像一开始为了销路发愁。
已经习惯伪装成出海打渔的渔船,他们把自己想象成渔民。
整天琢磨怎么能够把网撒得更圆,十分耗费精力。
小渔船换做崭新敞亮的货船,载货量少说是之前的十多倍。
没请过助手,换作别人他们又信不过。所以两年来,几乎每次都是二人亲自压船护送到站,确保万无一失,这次也不例外。开船之前余庆生觉得心里发慌,至于为什么,他自己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李辉让他去蒙头睡会儿,大概是太累了。
船从地平线驶过来,向着岸边灯塔的方向。
借着月光,李辉发现了反常。港口有人并不奇怪,但这些人齐整整一排,站着一动不动,面向他们所在的方向,像是冲他们而来。李辉把余庆生从睡梦中唤醒了。
离岸边,越来越近。
两艘快艇从后方包过来。
李辉终于看清了,岸边是一整排持手枪械的缉私人员。
带头的那位,低声喂了两声,大概觉得自己声音浑厚而性感,音质还说得过去。开始用扩音喇叭高喊,命令渔船关掉发动机,停船靠岸,抛锚接受检查。
“完了。”余庆生完全懵了,瘫在沙发上,脑子一片空白。他心里有底,知道船上货物的量一旦被查意味着什么。
李辉点了支烟,“别慌别慌……会有办法。”眯眼嘬了一口,白色的烟雾从嘴角飘出来。
“你会水吗?”李辉问。
“以前会。”余庆生点点头。
余庆生水性不错,小时候就会水,虽说没受过专业训练。他的家乡有条终年浑浊的河流,是条陆上河,老一辈管它叫沙河。河里的水是黄色的,裹挟着泥沙。村子里大孩子领着,河里水他没少喝。游泳这玩意也需要天分,下去扑腾几次,没被淹死,就算会水了。余庆生大概有七八年没有下过水,但以他的天分,贸然下水估计也淹不死。
“这回听我的,”李辉说,“我给你打掩护,你见机行事,跳海。”
“不行,”余庆生摇摇头,不愿意眼睁睁看李辉一个人去冒险,“再想想别的法子。”
“来不及了,你可别掉链子,别以为我是为了救你,我是心疼我这批货,哪能让他们给缴了去,你在这只能越帮越乱。我自有办法,不用你瞎操心。我肯定会说服他们,让他们相信我们是‘正经’渔船。你也知道,我经常把自己想象成渔民,不怕他们查。”
“你自己信么?”
“我信。我觉得他们也会信的。现在只有这么做,我们这批货比跟之前几次总价比也不会低吧,被查了,之前几个月可都白忙活了。再者说了,我不会水,宁愿吃枪子儿也不愿意做水鬼。我们俩这两年挣的钱,全放在这背包里,你全带身上,万一,我说万一我进去了,我家里的事儿帮我多上心,去跟我娘报个平安,让她不必担心。我娘腿脚不灵便,脾气时好时坏,就多拜托你。”李辉交代了几遍。
余庆生不忍心丢李辉一个人,说自己年轻两岁不如自己来扛。李辉摸出火柴盒去点烟,他的手在抖,火也在抖。划坏了三根火柴才点着。他长舒了一口气,把颤抖的手插到口袋里,朝余庆生的屁股踢了一脚,骂他没出息,大丈夫应该能屈能伸。这点小事,算啥。
余庆生最后还是咬咬牙,甩了皮鞋,从侧面的视野盲区一个猛子扎进冰凉的海水。
李辉嘴里叼着烟,双手举过头顶,从船舱走出来。他心虚了。额头不停地冒出冷汗,烟蒂生生被咬断。
缉私队员冲上船把李辉的脑袋按倒在甲板上,双手扭到身后。
“警官,误会了。”
“误会?”
“报告!从船舱内部发现暗门,内有大量疑似走私药品。”
“我不认为这是误会。”
李辉的耳膜几乎要裂开了。
“警官,虽然我也承认你的声音足够性感,但我还是希望,大家面对面说话的时候,尽量不要用到扩音喇叭这种东西,怪浪费电的。”
李辉被头套蒙着脑袋,拖进一间封闭的屋子里。四周死一样的黑寂。
他被人绑在椅子上,一动也动不了。
他听到了脚步声,鞋跟很尖,高跟鞋,有人推门进来。关门的声音不大,很闷,他推测那是一扇隔音门。
办公桌上小台灯亮起来,被人拿起来,正对着他的脸,他瞳孔剧烈地收缩,灯光照得他睁不开眼,他没办法看清对面那人的脸。
“姓名?”从声音来看,是位女性。
“李……李辉……”李辉吞吞吐吐。但不是因为害怕,女警官的声音实在好听,他能感受到柔顺的气流从她的肺部升起,穿越喉管,经由她性感的嘴唇,吐露出来。他咽了口口水。
“知道自己犯了什么罪吗?”
台灯在原地晃了两下,换了位置。跑到他的右方。女警官的声音也更进一步。
“不太清楚,我是个生意人。”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两年前。我说的全是实话实说。”也许是太久没有接触女人,又处在如此密闭的环境之中,身上绑了绳子,李辉竟然起了该死的生理反应。怪就怪在女警官太温柔。
“那当然,因为我问的全是不痛不痒的问题。我敢可定我下一个问题,你肯定说假话。”
“问问题是您的权力。”
“有同伙吗?”
“没有。好吧,我承认全是我干的,自导自演。”
“哦,”女警官意味深长地哦了声,“平时有什么业余爱好?”
真是个奇怪的问题,这种问题似乎没有撒谎的必要,他如实回答了。
“幻想自己是个渔民。”
“哈哈,可真逗。”
女警官笑的花枝乱颤,李辉猜的,虽然她捂着嘴,没有发出声音。李辉看到灯光一直在晃,从始至终他都没看清手握台灯对着他脸的女人的脸。
之后,女警官又提一些奇奇怪怪的问题,一条有用的信息都没有透露出来。
最近这里扇起了一股学习的风气。
队长看了最新一期报纸,没什么文化,字认不全,但不耽误他阅读理解。
他从报纸上得知了一种西方用来审讯犯人的方式,叫什么“感觉剥夺”实验。
有人敲门。
“进来。”队长说。
“队长,我们遇到一块难啃的骨头。”
队长听后气得浑身颤抖,可又不好发作。想到“骨头”,口中湿润起来,涎水不自觉淌下来。
他一边说话,一边自然地抽了张卫生纸拭去嘴角的液体。喃喃道:“硬骨头?妈的,我天天清汤寡面哪里见过骨头?上头现在施压了,对这个案子很重视,再查不出个所以然来,像这样下去,以后你们一个个的连饭都不要吃了,跟着我喝西北风算了。”
属下忙解释道:“不是,是李辉,什么有用信息都问不出来,是块硬骨头。”
“原来是这么回事。怕什么,”队长轻抚桌子上的那份被揉皱的报纸,“要不说读书有用呢,我有办法让他开口。”
按照队长的吩咐,他们把李辉关到在一个封闭空间里。
李辉的头上被戴上眼罩,耳朵罩上了只能发出单调声音的空气调节器,手脚被固定住,目的是限制住他的视觉听觉和触觉。
书上说,关他个几天,什么事情都招了。
小黑屋里关的第三天,胡须冒出了一圈,他出现了幻觉,他觉得自己爆裂成了粉末,混合在空气中,分裂,膨胀,他变成了巨人。他手里出现了一张可以覆盖整片银河的渔网,渔网的周围二十四小行星作为坠子,一网撒下去,捞出一颗太阳。
给他送饭的队员进来时,李辉触电般浑身颤抖。
队长把他拉出来审问,一盆冷水泼在他的脸上。
“交代吧,同伙谁?”
“一人做事一人当,不如给我个痛快,朝这里,”他指了下自己的太阳穴,“开一枪,送我归西。”
从他眼里已经看不到丝毫任何人类的的感情,好像被人抽空了魂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