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和大表妹聊天。外婆昨日被大舅舅和妈妈送去医院,原本是大表妹开车接送,她也未想到起来照顾玩孩子化妆匆匆出门等待她的是一间空房。没人指责,但她委屈的打电话诉说。报以安慰的目的找她聊天却听到众多令人惊讶的想法。原来她对我的外婆、她的奶奶充满了别样的情绪,字里行间几乎全是控诉。对话框里一直显示“正在输入中”,从她反复思量后得出的结论我看见克制不住的恨意和委屈。她说“她养我最多,也骂的最狠。”我信,外婆和妈妈一个性子,爱管家长里短,明明分心乏术也有掌控全家人的欲望。说好听就是责任感重,难听些就是权利欲强。我不知对表妹回复什么才好。
二舅家两个姑娘,却都是往心里宠着,二舅再难的时候都会想方设法的满足表妹们的愿望。所以当她告诉我自己的童年充满了仇恨和不甘的时候我简直不敢相信,也霎时想起一个场景,小学时外婆把我换洗的衣物往地上一丢,让表妹拿去门前的小溪里清洗。秋天的溪水可不好受,结果是我抢着第一次洗了衣物,然后迅速遗忘了这件事情,直到现在把所有事情连贯在一起后我不难理解这股情绪出自何处。但我却对外婆讨厌不起来,在我眼里她心地柔软,对每一个孩子都操碎了心。她有两个外孙女、外孙,一个亲孙,四个孙女,除却正读小学的小表妹自小生活他乡没被她的嘴巴关照过,其余所有的孩子都或多或少见识过外婆的厉害。会哭的孩子有奶喝这句话用在我身上丝毫不差,自小我就是外婆捧在手里的那个。作为两方亲戚中年龄最小的男孩,在爷爷这边我为零的存在感转到外婆这边就体会到了巨大反差。我心安理得的接受了二十余年外婆私藏的各种糖果和零食,在表妹表哥们围着讨厌几角钱的时候外婆偷偷把十元、二十元零花塞到我走时懈怠的土产里,换洗的衣物里,甚至是压在鸡蛋的最底下。她总拍着我的手背嗔怪我不懂讨要,总吃亏。可回想,自小走哪我都是被人抱着护着的,不好不坏的成绩却有着温吞的性子,不泡网不爬墙,别人家的遛狗爬树打架的时候我抱着本故事书趴在地板上翻。不明白为什么,我主动忽略了身边的孩子发生了什么。外婆骂表妹时我会护着,让她安静不要打扰我们写字,她会立刻安静下来摸摸我的脑袋继而笑着转出去。她叫表妹煮饭烧菜的时候我就坐在餐桌旁吃着零食。我以为我的外婆是不重男轻女的,因为表哥们和表妹们她一向一视同仁,可结果她对我偏爱完全给予了我。前阵子我被一个同届的女生删了微信好友。我曾一度反感她的偏激和斗争欲,大一时我是老师眼里即上进又实诚的学生,跟在系书记身后写写新闻稿,偶尔参加个比赛,系里的或多或少就放了些水,早晚休不参加也从没人为难。超级不好却靠着奖状拿满了奖学金,竞选时学长问导师有无候选人选,老师报了我的名字说没有第二个。我觉得我的大学生活过的浑浑噩噩,除了吃胖的30斤肉一点无用了,可结果那个女孩子质问我和那些看不见她努力的人有什么区别。她说你和那些人不是一路子么?你什么也没做却拿走了别人的肯定。我当时觉得她偏执的可怕,现在觉得自己偏执的恐怖。
我从不认为会有人喜欢我。哪怕高中每到圣诞节、生日,蛇果和礼物塞满了抽屉。广播站的祝福会霸着那一下午的时间,收到过手织围巾,各种diy礼物。再多的奖状只为了换片刻的安心。
我的自卑来源于我的母亲,和外婆一模一样的母亲。可外婆给我的印象是可爱的、慈祥的、热心的,母亲给我的可憎的、可怕的、无处躲藏的反感。13岁时,爸爸的丧礼举行没过几天,妈妈一边做着手工活一边扭头和我说“我算过命,你爸爸命里没有儿子的。都是因为你出生了,他就不该生儿子出来”。忘记了当时是什么反应,但记得事后偷偷找姐姐,不甘心的重复了和母亲的对话。姐姐说,这些事情不能不当真,命格什么的说不准。我记到现在。
日记本上写的拖油瓶和该不该继续活着的话题支撑了我长久的恨意,每当她朝我露出微笑时都既想哭又反复提醒自己。她告诉我不要上台去表演节目,你的声音难听,普通话又不标准上台会被笑话的。她说在学校乖一点,被人打的时候不要还手,你脾气不好到哪都容易和人吵架。她说以为你老师是真的喜欢你吗?他指不定背后怎么笑话你的。我把所有的情感都写在了作文里,第一篇瑞安市一等奖写的是我们的故事,第二篇一等的题目是《母亲》,这是我唯一可以得到她认同的机会,我想。我揣着发表的杂志去找她,她一边割着皮草,一边跟我说“能当饭吃?”我赌气,眼泪太不争气,她终于抬头正眼看我,却是反问“你奖金给我吗?不给告诉我干嘛?”工作前我从不给她任何一分钱。却忍不住买1000的玉镯,给她报价100,300的包说是50。我曾花尽心思,也极力认同她把我扭送进职高是因为她希望我考进特招名额。可我无意听见她和阿姨的电话,她说我看过来以后是绝不会有出息了,读个机械以后不至于挨饿。
是了,我在她眼里和在大家眼里不一样。我觉得是有反差的,但又不敢下定义。也许在大家眼里我就是她眼里的样子呢?只是她说出来,而其他人放在心里。
她生气至极的时候会歇斯底里,把父亲的事情拖出来反复强调,我听着像是把父亲的尊严拖出来一次次鞭挞似的。所以起先我会哭,我会因为不知如何安慰而陷入苦恼,也会因自责变的不安。姐姐说她不愿意成为我们的垃圾桶,所以我尽量不去烦扰她。那么我一个人,我有谁在意呢?我很幸运。我的身边永远有一个朋友,或是老师愿意一次次听着我的不安。震宇去世的前一天晚上我们还在讨论着大学毕业后的事情,还记得他说第二天就去给我挑圣诞礼物。一觉起来什么都变了,我也变了,一瓶小乌牛后在教室走廊哭了一个晚上。我想,我以后再也遇不到一个对我说你对我而言很重要的人了。初恋结束的潦草,不敢谈。
什么时候起,和母亲的争吵都以言语和态度上的胜利结束。她越来越来沧桑,我越来越焦急。毕业旅行,在青岛的晚上,我邂逅了一段美好的时光后决定和她静下心谈一谈。我打她电话,表明希望能去温州工作的想法,从事什么,怎么发展我讲的详细。电话那边她在和她的对象,和我生活了多年的叔叔看电视。我打去的时候她还间接的和叔叔讨论剧情发出笑声,我说完后她沉着声音告诉我“不用试了。你安心待在机械厂上班。你是我儿子我了解你不会有出息的”。你不会有出息……出息是什么呢?姐姐没有的那一箱子奖状不是,姐姐不曾买过的那些礼物不是,费劲心思的讨好都不是。她说你是我儿子,我懂你。和外婆对表妹说的话如出一辙。一样的,让人只想逃离。
我实在无法劝表妹放下什么,我和她说,希望我们老了能够相互串门。我很卑劣的从她和那个女生的控诉中找到自己的存在感。原来我是有人喜欢的。记起我姐对我说到父亲的时候嘀咕了一句“他更喜欢你”。她说的轻声,我便当作没听见了。当时觉得她应该考虑下我什么都先顾及她,可现在才发现大抵她也如我一样,因为被母亲保护着而感到安心,我失去了让我安心的人,从而看不见美好,但终归是因为我希望得到这份关心。从小被外婆养大的表妹从不知道自己不在场时被亲奶奶提及的时候是充满了骄傲和和善的语气。那个女生也不知道,她的学长曾因为我对她的否定第一次对我发火。我是否也不知道,在我不在场的时候,她对别人说起我时也会那么温柔。像以前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