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刀给自己斟了满满一杯酒,一饮而尽,眉尖紧蹙,一只手捏住皱起的眉端,两眼低垂看着空荡荡的酒杯,仿佛里面盛着他开始讲话的思路,牙齿在嘴唇上咬出痕迹,沉吟半晌之后说,刚才的姑娘叫钟毓,大概一年前的这个时候我和她离婚了,刚开始的时候觉得不幸的婚姻是无期徒刑,自己终于刑满释放了,可后来愈发觉得自己对不起她。林若莞说,感情又怎么分得清对错呢。如果你觉得是你对不起她,那你对她根本没有爱。除非你真的做了于理不合于情不通的事情,我觉得你应该不是那样的人。文刀说,没有,我们是因为不合适离的婚,她大学毕业之后就一直跟我在一起,我是她的初恋,这么多年的爱情经历只有我。这也是我愈发愧疚的根源,觉得自己没有尽到责任,她那么依赖我,我最终还是抛下她一个人在上海。林若莞问,男人是应该负起责任,可不论是否心甘情愿,责任的背后都有疲惫在积累,我想你应该是太累了。合则两欢,分则两宽,别太责怪自己。文刀不想告诉林若莞自己离婚还有得了肿瘤的隐情,自斟自饮地说,那时候尽不到的责任都变成如今狠狠抽打拷问自己的荆条,现在我看到她都会有一些内疚,有时候早上醒来,会感觉整间屋子都弥漫着她的味道,然后把所有的家具都换了一遍之后这种情况好了一些,可不久又恢复如初,这让我时常想起她,不禁难过得无法自拔,后来就索性搬出去住了。林若莞说,都说是睹物思人,既然都已经分开了,又何必这么折磨自己呢。除非,你后悔了?文刀又喝了一杯,单手举起杯子对着灯光旋转,说,后悔么?也许吧,很多事情回头看的时候才知道问题出在自己身上,我一直觉得她不爱我,终于到离婚的时候,觉得是自己不爱她了,不想再对她负责任了。唉,她应该是爱我的吧,可能只是我感受不到。文刀紧紧抿着嘴唇,对自己死去的婚姻盖棺定论。林若莞自己也喝了一杯说,你不要过度自责,她没有囚禁你,你刑满释放,现在又画地为牢。我大概能够明白你愧疚的原因,她那么依赖你,你转身离开,出于本心,你担心她过得不好,把这种负担强行转嫁在自己身上。不过你看现在,人家也是一店之长,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可怜和痛苦。林若莞忽然语气一变,一字一顿地说,没有谁离不开谁,要我说,是你自己的自恋和自负困住了自己。文刀顿时有一种被子弹贯穿的感觉,双手颤抖,胸腔空洞虚无,大脑一片空白,下意识地想要反驳,却无语凝噎,绷着脸一直点头,一杯杯的给自己灌酒。文刀轻轻说,谢谢你,很久没有一句话能刺穿我了。林若莞没有接话,只让服务员再拿来一瓶酒,俩人不断碰杯,一共喝了将近两瓶2L的清酒。喝到后来,林若莞坐在文刀身边,一只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含混地说,你知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最严苛的法官是什么?就是婚姻,判处一方终身监禁的同时,赋予另一方成为看守的权力。来,这一杯敬你越狱成功,羡慕你呢。文刀取下林若莞的手放在她的腿上拍着她的手说,林总,你,你喝醉了。不要羡慕我,我很惨的。林若莞痴痴一笑说,那你们还有联系么?文刀说,没有了,今天能在这遇到她真是意料之外。林若莞乖巧地点点头。
俩个人相互搀扶从包间走出来的时候,跌跌撞撞,林若莞的眼睛似睁又闭,文刀知道自己恐怕要麻烦钟毓帮忙把自己和林若莞送回去,在心里措辞了很久,鼓起勇气到前台的时候发现钟毓已经不在,倒是叶清正拿着一本账单认真地翻看着,看到文刀走来,脸上露出贱贱的笑容。文刀夺过叶清手里的账本,压在桌子上拍了拍说,你小子当了店主也不告诉我?今天喝太醉了,改天再找你问罪。叶清笑嘻嘻地扶住左摇右晃的文刀说,前期装修太忙了,忘记告诉你了。你在桌子上靠一下,搀稳这位姐姐啊,我交代完工作就送你们回去。
当意识重新恢复的时候,文刀感觉头痛,像是神经搅成一团乱麻,努力地睁开眼发现是自己熟悉的吊灯,在自己家。转过头发现林若莞安静地躺在自己身边睡着,呼吸均匀,头发散成一片黑色的海洋,从这个角度看去和平时不一样,卸下了女强人的气场,人也变得温柔起来。文刀看愣了几秒,开始回想,只记得自己和她约在岛爷的店里吃饭,只好起身倒了杯热水放在靠近林若莞的床头柜上,轻轻推推她,林若莞醒过来,皱着眉头,先打量了自己一番,发现自己和衣而睡,疲惫地说,我们这是在哪?文刀靠在阳台上调侃说,我家啊,不过我记不起来是怎么回来的了,然后拉开衣领看了几眼说,我们没发生什么吧?我的清白呐。林若莞哼了一声说,做什么美梦呢?我都没说自己的清白你倒先哎呦上了。咱们昨天喝了多少,真是喝断片了,我记得好像是你朋友送我们回来的。文刀说,我朋友?隐隐约约想起自己最后在店里见到不是钟毓而是叶清。拿起手机给叶清打电话,一接通,叶清贱贱地问,醒啦?昨晚和那姐姐过得怎么样?文刀捂着额头说,别扯淡了,我又不是你。你怎么把人送我家来了?然后捂住话筒问林若莞,你昨晚没回家有没有问题,林若莞眼神闪过一丝异样说,没事的。叶清说,你们昨天都喝得不省人事了,我也不知道那姐姐家在哪不是,只好便宜你了。。。话还没说完,文刀道了声谢谢就挂了电话。
林若莞这时候安静地趴在文刀的床上,也不说话,就只带着浅浅的笑容看着文刀,文刀觉着别扭,老脸从耳根红到脸颊,面对这种尴尬的时刻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林若莞笑着打破沉默说,这是你家么?装修的还挺有品位的,我喜欢。文刀点点头,说,你想吃点什么?我下去买,家里平时没什么东西。林若莞喝了口水说,随便,麻烦你了。我能借你的浴室洗澡么?等下还是要去公司的。文刀找到两条新的浴巾,他不记得是钟毓还是陆可染买的,递给林若莞就下楼去买早饭了。等他回来的时候,林若莞裹着浴巾从冒着热气的浴室里出来,自己不禁笑了起来。林若莞也被文刀莫名其妙的笑感染了,笑着说,你笑什么?文刀退后两步,双手交叉上下打量了一番林若莞,捏着嘴唇说,突然觉得林总有一种不可侵犯的居家感和让人安心的亲近感。
这种亲近感十分奇妙,当林若莞穿上衣服的时候,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又变回平日里精致、飒爽的样子。尽管后来文刀的记忆力衰退严重,却总会想起这一幕:林若莞湿漉漉的头发搭在一边,浴巾裹得严丝合缝,踩着文刀大两号的拖鞋,小步小步地从冒着热气的浴室挪出来,不算精瘦,但不觉得胖,脸上氤氲着潮红,可爱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