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那场雪

【文章原创,文责自负】

愿世间没有校园霸凌,所有青少年都能在健康的环境中成长。

胜利路铁道部中学,高三六班教室。

靠窗座位的女孩目不转睛地盯着黑板,她的专注和教室里偶尔的窸窣讲话声格格不入。柔和的晨光从窗外涌入,她的发丝间荡漾起一层圣洁的辉茫。若讲台是一道吸引所有人的风景,那么她专注和认真所形成的气质是另一道独特的风景。

下课钟声响起,班主任杨敏还在黑板上板书,满黑板都是漂亮的字迹,这手板书可是杨敏最拿得出手的东西,粉笔吱嘎吱嘎地摩擦着黑板,粉笔灰随着字迹的出现飘洒在讲台上。

“耽搁大家几分钟啊,我把这篇文章讲完就下课。”杨敏略带尖利的普通话让本就带着不满情绪的课堂更加的焦躁,身后传来整体的哀鸣:“哎......”

“你们应该知道很多老师根本不管你们的死活,我让你们多学点是为了你们!”杨敏不满教室里学生的反应训斥地说道:“你看看你们这次考试的成绩,还好意思抱怨,都给我坐好。”粉笔用力地点下一个句号,因为太用力这个句号与整篇漂亮的板书对比显得格格不入。

“黑板上这篇文言文就是今天的作业,抄写原文并翻译,语文课代表下午放学的时候记得收作业,交完作业才允许回家!”杨敏边收拾自己的教案边习惯性地说:“你们这一天天的,看看离高考还有几天?还在懒还在不知好歹!”

“哦......”教室里传来整齐划一的叹息声。

漂亮女孩名叫刘耀娣,听闻班主任杨敏的安排,默默地点了点头。杨敏说完不顾教室里的哀嚎声,自顾自踢踏着高跟鞋出了教室。

教室里的目光都转向刘耀娣,有的是求助抄作业有的是高抬贵手别收他的作业,教室末尾的几位女生衣袖半挽裤腿上卷露出半截雪白的小腿抖啊抖,眼神不屑地瞥了眼刘耀娣,鼻腔里轻微地哼了一声。

刘耀娣的性格是班上公认的冷淡,不愿也很少和同学交流,感觉像是“冇得感情的机器”。说好听点叫做冰山美人,说难听点就是不善交际,性格孤僻。唯一和她能走得近点的一位叫春丽,是她为数不多的闺蜜,缓步走到刘耀娣跟前:“娣儿,走吃饭去,下午我帮你一起收作业。”娣儿抬头露出一个几乎不可见的笑容,眼神里一片温柔。

刚准备起身,一只洁白的手按在刘耀娣的肩头:“我的大语文课代表,帮我把作业写了呗!”教室末尾的几位女同学不知道何时围拢在课桌前,“或者继续打小报告啊,我倒想知道你这人模狗样的家伙是怎么在班主任跟前摇尾巴的!”另一个围拢的女生扬手拉开春丽:“你给我滚边去,啥事都围拢,显得你了?”

春丽弱弱的挪步到教室门外消失。

刘耀娣一句话不说只是安安静静地看着她们,又有人大力胡乱地揉搓着她的头发,还有人把她的书扒拉一地。为首的女孩用力地拍着她的脸:“给我安分点,别随随便便的就打小报告,没你好果子吃......”还想说什么,边上有人拉拉她的个胳膊小声地说:“走,班主任过来了!”

为首的女孩伸出洁白纤长的手指,隔空对着刘耀娣点了又点,鲜红的舌头舔着牙齿摇着脑袋放狠话:“行,咱走着瞧。”

刘耀娣被这群女孩纠缠已经不止一次了,她自己也说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就得罪她们了?自己做的有错吗?这段时间她们不断地来找茬,甚至放学路上已经围堵过自己好几次了,若不是偶然有路人经过的仗义执言,她们甚至会在路边乱来吧?

上次在卫生间差点被她们把衣服撕裂,原以为就那样过去就过去了,但哪曾想自己的退缩换来的却是她们愈发地得寸进尺。可能该和自己的母亲聊一聊了,但她还是自己的母亲吗?父亲走后自己和母亲只剩下名存实亡的关系了,刘耀娣低着头默然无语。春丽抱着她的脑袋,心疼地安慰:“没事的没事的。”


城南某个安置房内。

虎背熊腰的男子又启开一瓶啤酒递给对坐一位尖嘴猴腮的男人,“杨哥,来再整一个,这个项目的工程款全靠老哥你的面子。”杨姓的男子接过啤酒,咧嘴一笑,略黄而龅的牙齿和整个牙龈裸露出来,“兄弟你这都说的什么话,自家兄弟不说两家话!”

整个屋内烟味、酒味和火锅味混扬在一起,地上密密麻麻站着和躺着的全是酒瓶。

中年妇女也忙端起酒杯起身,“杨哥,我也敬你一杯,要没你照顾我家这位账都算不明白。”举杯往前一递和杨哥桌上的酒杯清脆地碰一起,酒液溅洒出一部分在桌上。

“弟妹,你别客气,哎呀都是自己人,自己人。”杨哥显得更加的“亲和”举手投足之间尽显上位者的姿态。

生活的苦难只有成年人胃中灼烧的烈酒和一次又一次弯下的腰膝才能体现,陪吃陪喝赔笑算得了什么?

“哐当”大门打开,背着书包的年轻女孩进屋,看着乌烟瘴气客厅皱了皱眉,然后低头转身进自己的卧室,临关门前看了看客厅欲言又止,还是轻缓地关上了房门。

杨哥扭头看了看年轻女孩的背影,眼中泛出莫名的光泽,“你家闺女这么大了啊,咋不来一起吃点呢?”

中年妇女再次和杨哥手中的杯子碰了碰,“杨哥别管她,这死丫头就这性格,一点礼貌都没有。”

干掉杯中酒,杨哥试探地问道:“兄弟,你这该给自己找个会计啊,往后工程做大了你的账目太乱容易出岔子。”虎背壮汉撕开桌上的中华香烟递出一根给杨哥并熟练地帮他点燃,自己吐出一口烟圈缓缓道:“可不咋地,我早说过女娃子家就没必要读太多书,早就该跟着我们在社会上历练,杨哥有门路吗?”

杨哥举起杯子:“我帮你问问,成不成不敢打包票啊!”中年妇女和虎背男子同时举杯,口中充满了感激。

卧室内刘耀娣愣愣地看着桌上泛黄的照片,两行清泪顺流而下,啪嗒一声砸落其上,她慌乱得赶紧用衣袖擦干生怕弄花了,但照片上的点点斑痕显示它早就不止一次承接过女孩晶莹剔透的结晶。这滴泪仿佛是洪流溃堤一般把她心里的委屈冲开了一道口子,泪水流淌成了一条小河,顺着柔美的下巴和洁白的脖子流到心脏深处。

客厅内的谈话她听得一清二楚,这仿佛就是自己母亲说的“命”,自己命不好,求也求不来一些别人触手可及的东西。指尖轻轻拂过照片中戴眼镜男子的脸庞,“爸爸,我好想你!”女孩的眼中的光逐渐变得暗淡,像是离开水的鱼,干涸而绝望。

“娣儿,出来帮忙收拾一下桌子。”隔着房门传来中年妇女的声音,刘耀娣摇了摇脑袋,闭着眼任由泪水在脸上流淌。

“哐当”门被大力的推开,撞在门吸上发出另一声“哐当”的响声。“我跟你说话你听不见是不?”中年妇女怒气冲冲地吼着。一步迈到书桌边扯着刘耀娣的头发就往外拽,刘耀娣被扯偏着头默不作声地跟着往外走。“你一天天怎么回事?心里在都想些什么?你没看我们为了挣那几个钱多辛苦?你什么时候能够体谅体谅我们?”

饭局散了,杯盘狼藉,虎背男子点着烟四仰八叉地看着这娘俩,烟头忽明忽暗就像他看着刘耀娣的眼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刘耀娣想敞开的心扉,终究没打开。

窗外开始飘雪了,美丽而洁白,雪花缓慢地旋转飘零,飞荡在窗玻璃上,飞扬在树枝上、飞到远处城市灯光的尽头,洋洋洒洒,天下大白,仿佛这圣洁的白能粉饰住世间所有的肮脏和丑陋。


胜利路铁道部中学。

傍晚时分,晚霞漫天,鱼鳞状的云像是金色的锦鲤在天上遨游,好不惬意。

刘耀娣又被堵在了卫生间内,班里的几个妆容妖冶着装夸张的女生围住了她要“聊一聊”上午的事。为首的姐们拿着了一把明晃晃的大剪刀在刘耀娣面前摆弄着,“说说吧,这事咋了,小报告打得不错嘛!”说完把嘴里叼着的牙签吐在刘耀娣的脸上。

刘耀娣一句话也没说只是默默地低着头,蜷缩在墙角。她整个学校感觉都是灰色的,毫无生气与活力可言,不知道自己该怎样去面对和反抗。

“啪!”一个女生一巴掌打在她的脑袋上,“说啊?哑巴啦?'你们不交作业就不能走!'可显着你能了,现在不讲了?”

另一个女生一脚踹在她的肩膀上,她往后一仰倒在地上,霎时间刘耀娣感觉到钻心的疼。她想到自己的爸爸,如果爸爸还在的话会怎样的面对呢?会不会挺起那刚毅的脊梁勇敢地反抗?

一只脚直接踩在了她的脸上,“叫你说话,贱人。长这么好看,这么漂亮我都不忍心下手了啊!”为首的女生示意左右各一个按着刘耀娣,在她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只感觉头皮一凉,“咔嚓咔嚓”几缕青丝从耳边滑落,刘耀娣感觉内心里坚持的一些东西突然就破碎掉了,那是自尊吗?她耳中已经听不见任何声音,周遭的世界变得缓慢,她像是从另一个视角在看待眼前发生的这一切:角落里躺在地上的人毫无反应,围着她的四五个女生笑得前俯后仰地看着中间的人扬起剪刀,头发长短不一地滑落在地上。

没有愤怒,也没有哭泣。

无声而黑白的世界定格在那个瞬间,直到周围人都散去,世界从归于安静,日落西山暮色把周围湮没。

翌日。

春丽难以置信地看着娣儿的寸板头,捧着她的脸心疼地问:“娣儿,你受啥刺激了,干嘛绞了头发?”娣儿一句话也没说,只是露出个惨白的笑容又低下头开始写作业。“娣儿,咱们是朋友,有问题要跟我讲,没什么过不去的坎?是不是她们几个威胁你的?”春丽眼神示意了一下教室后尾吊儿郎当的女同学。

刘耀娣摇摇头,笑容凄美。


小雪时节,雪花纷纷。

这场雪从凌晨十分开始下,持续到早上时积雪已能没过小腿。

“娣儿,这是这个月的生活费。”等了半晌也没见回应,中年妇女估摸着这小妮子是不是睡着了,昨夜毕竟天寒地冻,谁赖在被窝里都不愿起来。“你个死丫头,还要不要钱了?”中年女人抬高了声音,却依然不见回应,心里有些生气地翻身下床。

朦胧的天光从室外引入,中年妇人趿拉着拖鞋敏捷地踢开散落在地上的酒瓶,酒瓶清脆的撞击声淹没在抑扬顿挫如海啸般的呼噜声中,中年妇人心里怨闷地念叨:死酒鬼,下次再这样一定不让你上床!

“娣儿?”抬高声调的呼唤暂时抑制住了室内有节奏的呼噜声,身后隐约有翻身时床板的吱嘎声。

客厅还残留着浓重的酒味,中年妇女熟练地打开隔壁房门,空无一人,连床单被褥都整整齐齐,和客厅形成强烈的反差。

“走了?生活费还没给呢?昨晚忘记接娣儿的电话了,也不知道最近过得怎么样?”女人心中碎碎念完又转身回到另一屋,抬脚给床上的男人狠狠一踹,“滚进去,整张床都被你占完了。”嘟囔完又使劲地拽过被子把身子弓成一只虾米。

那天晚上教训完娣儿,中年妇女就和男人去隔壁城市要账了,只留了一张纸条在桌上,嘱咐娣儿好好学习,生活费会按时拿回来。这么来来回回一耽搁两母女快一个月没见过了。

中年女子转身时并没发现整洁书桌上有一个白色的信封,信封上压着一张发黄的旧照片。照片中间的小姑娘梳着羊角辫依偎在戴眼镜年轻男子怀里,旁边的年轻姑娘笑颜如花地斜靠在年轻男子肩头,背后有朵朵白云和蓝天,他们笑得很甜。


高三六班。

刘耀娣昨天没请假就翘课了,杨敏心里琢磨着是不是该给她的家长打个电话,这姑娘最近很反常啊,偏科严重,语文成绩这么好,理科成绩又出奇的差,而且还很叛逆的留了个寸板头,博人眼球吗?问了本人也是一句话也不说,愁死个人。

拿着手机正准备拨出电话,来电却先到了,杨敏接听电话后脸色变得阴沉。

公婆又借口要回老家,杨敏已经想不起这是第几次了,反正公婆接手带小孩这三个月自己就没顺过,给自己男人讲男人只会说多多理解理解老人家。可理解归理解,我妈下来的时候你怎么不说辛苦和理解?现在换成你妈妈了你就知道辛苦了?有本事你自己回来带啊,孩子又不是我一个人的,杨敏恨恨地想。拿着手机想了想还是给男人拨了一个电话过去,铃音响了三遍被挂掉,再打再被挂掉,杨敏咬牙切齿使劲得捏着手机,关节泛白。

“杨老师,刚才教导处主任找你。”身后传来其他老师的提醒声,杨敏瞬间收拾情绪不自然地笑着回应:“好的。”心里愈加烦闷,又是成绩指标考核的事,这帮学生真是太不省心了。

当各种各样的恩怨全都撞到一个时间节点上,人往往只关注对自己更加重要的事,哪有什么圣人完人?工作也只是为了生活而已啊。

“烦死了!”用力的跺了跺高跟鞋,杨敏往教导处走去。刚才想着给杨敏家人打电话的事淹没在这些烦闷和愁怨中,飞散在寒冷刺骨大雪里。


时间转回到娣儿妈妈回来的前一天。

放学回家的小巷内,几个男生蹲在操场阴暗角落里吸烟。娣儿远远想躲开,却不想又有几个人堵在了自己身前。

吸烟的男生一口烟气吐在了娣儿的脸上,“你长得像我兄弟的前女友,却跟其他人跑了。你说你是不是贱,缺男人啊?”男生个头不高,面相阴柔,骂起人来很恶毒,“你爸是不是也是这样勾引你妈生下的你?”

娣儿护佑着自己躲闪,听到这句话后双手握拳,握得紧紧的,好似她极力在克制着什么。不知道哪个方向突然一脚踹在她的腿上,顿时滚摔在地上。

“祝你爸出门摔死,你个杂种!”咳-噗,不知道谁开头往自己身上吐口水,然后娣儿蹭的一下窜起来冲向骂他的那人狠狠一口咬下,几个人拉都拉不开,等分开时娣儿嘴角有一抹刺眼的殷红。龙有逆鳞,触之即死,人亦有逆鳞,触之当有决死一搏之心,刘耀娣心中的逆鳞就是他的父亲,那个活在她记忆深处时时给她勇气的那个人。

随之而来的又是一顿拳打脚踢,这群人只击打自己的身体,不往脸上动手,刘耀娣听说这是打架老手才能掌握的技巧。临走时,有人恶狠狠地说:“你个贱人听着,明天带五百块钱医药费来,要是不拿钱我天天堵你,堵到你们退学为止!”

躺雪地里的刘耀娣望着天突然一笑,笑容凄婉而惨白,像是天山上摘下经过长途跋涉出现在药房里干瘪的雪莲花。巷子外有欢愉的笑声传来,瞬间又消弭在冰天雪地的寒冷中。


小雪节气当日。

校门外不远处的移动早餐车是铁道部中学一道靓丽的风景,人称好吃一条街。臭豆腐的特殊气味混杂着油饼果子的香,馒头包子豆浆油条小馄饨等等,学生在早上就能享受到天南地北的美食,真是很幸福,至于拉肚子那重要吗?

李二拐已经没有当年的戾气了,家里小孩出生后,自己心态终于改变,即使城管来撵他也是一脸乐呵呵的,左脸颊那道疤痕也变得柔顺,自此道上少了位二爷,早餐铺里多了位二拐。

亲眼看见一群男男女女的年轻人推搡着一个穿校服的同学走向胡同深处的小巷子,他心里充满了鄙夷和感慨:这群蛋疼玩意太年轻了,以后有你们后悔的。还是习惯性地喊了一嗓子:“还不去上课,要迟到了!”

几个小青年瞥了李二拐一眼,回身逼近后露出袖子里的钢管恶狠狠地敲了敲车箱,压低声音:“莫管闲事!”。

李二拐随手抄起案板上的擀面杖笑咪咪地说:“干嘛啊?一大早就干筋火旺,快去上课。”

这群青年彼此间相视一眼,“哼”了一声转身离开。

李二拐这是第三次看到这群家伙了,前两次警告后倒是安分了几天,但今天这一大早又是上演哪一出?李二拐心中略显疑惑,刚才中间的那位同学是个小姑娘吧?远远的又看了看学校门口的岗亭,沉吟片刻还是一瘸一拐地走了过去。

学校安保亭的值班保安正坐着低头玩手机,北风呼啸中岗亭内外形成了两个世界。敲了敲玻璃,李二拐对着自己的手哈了哈气使劲地搓。值班保安是个五十出头的老头子,看了看李二拐不着痕迹地瘪了瘪嘴,并未开窗不耐烦地仰着头问:“二拐,啥事啊?”

“没事不能找你唠唠啊?”李二拐也不生气,“你把窗户打开,借个火。”

“你狗日的火都没抽啥烟啊?”保安骂骂咧咧地打开窗户接过李二拐递来的烟相互点燃,就准备关窗户。

李二拐伸手卡住玻璃,“话还没说完呢,慌啥啊?”保安不高兴了,“有话快说,这天太他娘冷了。”

“你们学校那群小崽子又在蹦跶了,不管管迟早要出事。”李二拐说完转头指了指其中一条巷子,“呐,刚又领了一个小姑娘去那条巷子,你不去瞅一眼?”

“没事,又不是在学校里边,学校外边出事了我也管不着啊。”保安吸了口烟淡淡地应道。

“那你不给学校,不给你的顶头上司反应反应?出了事要追你责咋办?”李二拐其实见过好多次学校不闻不问的情况了,他觉得自己应该给他们提个醒,年轻人分不清轻重,发展到后期就是好勇斗狠,像以前的自己一样稍不注意就会遗憾终生,自己还好有个大哥关照,通过大哥的帮忙减少了刑期。

“二拐啊,学校的一些大体上的情况你也知道,没他们默许,你说我能不闻不问吗?点过头了,只管学校内的事情,学校外都不会算工伤。”保安叹了口气重新把窗户关上,自顾自地又拿出了手机,画面中那条性感美女跳舞的视频点赞人数破万,保安也跟着点了个赞。

李二拐叹了口气,摇摇头往自己的餐车走去,餐车窗户的隔帘处冒着丝丝热气,他两根指头掐着烟嘴猛地吸了一口,红亮的烟头从中间瞬间烧到烟屁股处,嘴里的烟雾转了一圈后狠狠从口中喷出,浓重的烟雾带着丝丝郁结之气上升,两者缓缓上升在某一高处交汇融合,隐没在这漫天圣洁的雪白中。

不多会,几个小年轻脚步凌乱地拖拽着中间的一个人远远地从巷子里走出来。李二拐皱着眉看着这一切,然后瞳孔一缩,走到车外看着不远处雪地上点点滴滴的一溜殷红,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顺着那些凌乱的脚印,往巷子拐角里望了望,然后回去敲了敲保安的窗户指指地面,随即快步的收拾餐车驶离。


小雪节气当日。

刘耀娣把手中的信纸小心翼翼地叠好放信封中,缓缓走到窗前。

大雪不知不觉下了一夜,有零星的灯光点亮晨曦,无尽的白和暖黄色的灯光,这是记忆中才有的场景,爸爸走后就再也没有了。她不知道该怎样来形容自己这辈子,或者说随着年龄增长自己逐渐懂事后的生活,自己过的叫做生活吗?妈妈已经不是以前的那个妈妈了,那个抱着自己笑,温柔叫自己“小倩儿”的妈妈随着爸爸的逝去也死去了。她和他们只是彼此住在一个屋檐下搭伙过日子的伙伴。

这几年那个虎背熊腰的“继父”看待自己眼神越来越不对,仿佛随时会把自己吃掉,自己穿戴的贴身衣服偶尔有丢失,但是这些东西没办法和自己的母亲讲,母亲只会将信将疑地说自己不检点,毕竟这位“继父”基本不在家,偶尔回来那两天也是醉生梦死的状态。母亲在生活的重压下,已经失去了所有的耐心,他们需要钱,他们需要改变现状,然而事实却是日况俞下,“继父”每个项目都是不赚不亏的状态,这让母亲的性情越来越暴躁。

刘耀娣很多时候都在想我既然这么惹你生气为什么不把我送去孤儿院?留在身边就却不闻不问,还说什么要我好好的?如果不是为了那个男人,怎么可能给我改名刘耀娣?耀娣耀娣,没那个本事要什么弟!

有时候她也会恨她的爸爸,为什么会为了救别人家的小朋友被小混混连捅数刀致死?你这么大个人都分不清轻重利弊吗?打不过逞什么能?不知道报警吗?不知道叫人吗?不知道被你救的那个人再也没出现过吗?不知道我和妈妈这么多年都走不出来吗?

摸了摸自己短平的头发,刘耀娣泪流满面,双手用力地捶打自己的脑袋,仿佛剧烈的头疼才能让她感觉心中难受得到缓解,但随之而来想到自己现今的处境又让她感到更加的难过。

遗忘一个人是从声音开始,然后是相貌,刘耀娣似乎开始记不清晰自己爸爸的声音了,那好像只是一个梦,一个美妙安宁的梦,像是绚丽多彩的泡沫一样这个梦刚刚开始就破裂开来,爆炸成纷纷扬扬的尘末,就如同此刻窗外纷扬的雪花,美丽得不真实。

止住脸上的泪水,刘耀娣喃喃道:“爸爸为我祈祷吧!”

小心翼翼地把衣服割成布条包裹好手中的这柄尖刀,只露出一半刀刃和刀尖,放在自己衣袖里。金属的触感像是夏日里的冰棍,让她的眼神更加得坚定,摸了摸照片中男人的脸,把照片放在信封上,轻缓地关上房门。

雪地中那道人影娇小而纤瘦,足迹由东向北延展,和南侧车水马龙的主干道,构成一个世间最难写的“人”字,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


雪地上星星点点的殷红仿佛绽放的娇艳梅花,刘耀娣突然想到湖心亭看雪中的:“雾凇沆砀,天与云与山与水,上下一白。”自己算是这天地间的另一种颜色吧!原来捅人和被人捅是这样的感觉,原来他们也怕死,原来自己可以这么淡定地面对这么多人的围攻。

想着刚才那个阴柔的男子满脸惊恐地吼:“你这个疯婆子,你简直疯了。”刘耀娣心中一阵鄙夷,就这么一个人整整欺负了自己一个月?自己竟然没有还手?自己太懦弱了。

天色大亮,横躺在地上的刘耀娣张开嘴大口大口贪婪地吸入新鲜的空气,她感觉累了,她需要好好的睡一觉来恢复。流出来的血迹凝结成了冰霜,她的睫毛和嘴唇开始结霜......

苍穹之下,各处开始有了晨间的烟火气息,只在这方天地,那雪地上是点点殷红和娇小纤细的身影,仿佛开在横卧枝干上的梅花,触目惊心。

皑皑白雪遮挡住了所有脏乱的环境,当感官上的差异被消除,整个世界被洁白掩饰,到处似乎还是同样的美好。


隔天有人头戴白绫在学校门口拉横幅,上书:“严惩校园霸凌,还孩子公道。”很快被学校的人拉进去,横幅亦被卷好收走。

高三六班靠窗的座位换了人坐,教室里氛围不减。班级做了调整,杨敏因身体原因暂时离职,班主任由教导处副主任暂代。

学校保安部大换血,要求上班的时候严禁玩手机,违者罚款200元/次。

数月后市内开展安全文明大检查,严肃打击校园欺凌事件,无数学校学生反馈曾被他们不同程度欺辱,大数据统计涉及人数上万,关押数起作案团伙,判处有期徒刑十年往上者数十人。参与刘耀娣案件的相关人员和团伙,均荻刑入狱,据说当初阴柔男子因伤势过重救治无效身亡而逃过了牢狱之灾,胜利路铁道部中学校长接受当地市纪委审查。

同时学校外严禁售卖餐食,学校周边干净整洁,“胜利路铁道部中学”几个飞扬的大字安静肃穆异常神圣。

城南某处安置房内,头发凌乱的中年女人目光呆滞,如同行尸走肉地来回擦拭着书桌,满头黑发在一夜之间花白。佛曰:世间万般苦,不若生离别。世间对一个人最大的惩罚莫过于问心有愧地活着,那些离去的人带着各式各样的遗憾或解脱消散在天地间,只余下活着的背负着过去的记忆残度余生。

抚摸桌上物件时女人已泪流成河,跌落一地,砸碎成一世的恨离别。

书桌上的信封泛黄的照片压着,旁边是一张素描:屋檐下是一家三口,戴眼镜的爸爸坐中间正向女孩碗里夹菜,妈妈盛着一碗汤走向桌子,女孩则在桌上腾出摆放位置,家里整整齐齐,没有香烟也没有酒瓶,画的右下角有一行小字:我们的一家。

书桌的中间增添了一张黑白照片,照片内女孩嘴角略微上扬,仿佛带着满意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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