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子小小的王晨抱着厚厚的一摞作业走进办公室,踮起脚尖小心的放到我的办公桌上。我抬头瞥了一眼它的高度,看了王晨一眼。王晨委屈的说:“老师,还缺四本。我要作业,他们都不理我。名单在这儿呢!”
我摸摸他的头说:“不是你的错,老师不怪你。你去教室看看,如果他们在,就让他们到办公室来,说老师在等他们”。
王晨鞠完躬走了。我不用看名单都知道准又是龙,琪,芳,煜他们几个令所有科任老师头疼不已的小男生。
龙的作业
龙最让我记忆深刻的一幕,是刚进校第一周的一天下午,他来到办公室很自然地对我说:“老师,给我一本作业,我拿去抄。”记得当时我像喝水被噎住了一样,瞪大眼睛盯着他却说不出话来。他一脸无辜地也瞪着我。好一会儿,我们就这样互相瞪着彼此,我的惊讶对峙着他的不解!
“为什么要抄同学的作业?而且还敢公然来向老师要作业拿去抄?”缓过气来之后,我问他。
“不抄拿啥交啊?”他理直气壮地继续说:“在小学,就是老师给我拿作业让我抄的啊!”
“那现在是初中了,咱不抄同学的作业了好不好?”
“那我是不是不用交作业了?”他有点兴奋地问我。看来他脑子反应挺快的!
“不是。我每天把要做的作业都给你讲解清楚,你照着我讲的去做好吗?”
“不行!”
“为什么不行?我不是要给你讲吗,你听懂了不就会做了吗?”
“好吧!”他犹豫了一会答道。
于是,我每天课后都把他叫来把要做的作业题给他讲一遍,甚至答案都写出来了,就剩下回教室往本子上抄了。
晚饭后学生自习,我去教室查看卫生情况,履行值周职责。令我大吃一惊的是他正在忙着照着另一个比他写的还了草、错误百出的同学的作业在抄呢。
我诧异地问他:“你怎么不拿我给你讲过的练习册抄呢?”
他头都没抬、笔也不停地脱口而出:“我从来都是这样抄作业,在练习册上我找不到要抄的题在哪!”
我差点晕倒在教室。
煜妈的电话
忙了一周,周末回家料理好家务,安顿好孩子,怕学生记不住家庭作业,再给发了个条校讯通。已是晚上十点多了。 想着万事俱安,能好好休息了。没想到刚刚进入梦乡,被电话铃声给吓醒了,看看号码很生疏,我犹豫着不想接,但它一直执着地反复响起,我按了接听键。
“老师好,我是高煜的家长。这周的作业是什么呀?”一个女高音在我的耳边炸响。
“您好,作业我在学校已布置给孩子了,校讯通里也发信息了,麻烦您看看,及时督促孩子按时完成就行!”
电话挂了,可我的睡意也被她扰的无影无踪。
煜,圆圆胖胖的脸上架着一副眼镜,看上去一副斯文样。可每回批改作业都不见他的,叫来询问,他的理由比记住的英语单词都多,不是说做了忘拿了,就说是✘✘同学拿去抄了,即使你在批评他的过程中,他都能不间断地转着眼珠继续申述他那转瞬即出的新理由而丝毫不认为自己有做的不对之处。让他回去取或者下午拿来,他咯嘣脆的答应着,可一旦出了办公室,他就把这件事忘的一干二净,不再次催就永远别想见到他的作业。
据说他来自于生意人家庭,经济状况应该不成问题。可上课一旦需要提笔书写,他总是东家要笔,西家借纸,写错了要修改,也会随便离座跑到别人桌子上去抓人家的胶带,好像全班同学都是他的后勤部长。第一声下课铃刚响,他就已经拉开后门冲出去不见影了,全然没有课堂纪律观念,不管老师是否还有什么要交代,什么作业要布置。然后老师问他一切,他都以一幅很无辜的表情盯着你讲他那脱口而出、永不重复的理由。
以后好多个夜深人静的周末,他的家长都会打电话把我叫醒,问着同样的问题,而到校后他的儿子几乎都是空手而来,并无片言只语能当做作业来交的东西。
芳的眼泪
晚上有自习,饭后我早早的来到办公室,想整理一下思路,自习上教孩子们如何做好课堂笔记。还没坐稳,门口涌进来一帮孩子。
“老师,郭芳晕倒了。快给家长打电话!”
我猛的转回身,看见一个孩子背着郭芳,两边、背后还各有一个连扶带搀的三个。羸弱无比的郭芳软绵绵的爬在他的背上,脸色苍白,眼睛紧闭。我赶快帮助他们把郭芳放在椅子上做好,拨通了家长的电话通知,同时通知了班主任老师。我和几个孩子手忙脚乱的给他喝水,抚胸,捶背……等待家长的到来。好在家长离得很近,很快来接去看病去了。几个孩子回教室了,惊魂未定的我也到了上自习时间。镇定了好几分钟,我才来到教室。问到郭芳的情况,孩子们七嘴八舌地告诉我,这样的状况郭芳在教室里都好几回了。据说是营养不良、身体虚弱所致。从那以后到学期末了,郭芳都在家看病休息。
新学期开始了,我很高兴地又见到了全班同学,包括郭芳。他欢蹦乱跳地向我问候,我也祝贺他康复归校。
日子一天天在繁忙中度过,我们师生也在互相合作与配合中做着各自该做的事情。
郭芳因个子小,坐在头排门口位置,走进教室第一个能看见的就是他。我发现每天课前预习,同学们都在紧紧张张地记呀、背呀,而郭芳一直是老师进门了才小老鼠般的缩下身子在桌兜里往出挖书,有时挖的书啊、本子啊、练习册撒了一地还没有找到要找的书。为此,我下课后把他叫到办公室开导了好几次,让他珍惜时光,努力学习。他流着泪频频点头答应,说要用勤奋学习来报答家长、老师、同学对他的关爱。我很欣慰他过了一个年长大了许多,也相信他会履行自己的诺言。
因为学习分有小组,组组有组长,加上一个学期的训练磨合,我看各组组长都很负责,组员也听话勤奋,也许是年龄增长了一岁,懂事了。同学们在新学期学习劲头很足,我就把检查家庭作业的重任托付给了诸组长,自己抽查检阅就行。一天课后闲暇,我翻看两个班交来的家庭作业,在一组作业的封面上粘着一张纸条:老师,郭芳没交,他连续好多次都没写!
我大吃一惊,他可是流着泪给我承诺的呀,怎么会不写作业呢?我走到教室去找他,刚到门口,他看见了我,我招了招手,他出来跟着我来到了办公室。
“这一阶段身体怎么样啊?”我心平气和地问他。
“很好,老师!”他很快乐。
“那学习呢?作业做的怎么样?”我逐步引导他靠近主题。
“有时不做作业!”他陝了我一眼低下头。
“有时的频率是多高呢?这周写过英语作业吗?”
“没有。”
“上周呢?”
“没有!”他的眼泪“刷”的流了下来,而且可以用泪如泉涌来形容。
“你不是说要好好学习来报答家长、老师和同学的吗?忘了吗?”
“老师,我晚上就补上!明天拿来交给你!”
“好的,老师相信你是好孩子,今晚补上把今天的补上,以前的既往不咎了!明早我来检查。”
他流着泪表情坚定地鞠躬走了。
第二天早自习,我如约来到教室,站在郭芳面前。不知他是什么时候来的,但看到我站在他面前了才又开始在桌兜里往外挖,我以为他在给我挖昨晚做的作业,就站着没动,耐心的等待。他缩下头挖了好一会才挖出一本皱皱巴巴已无封面的英语书,慢腾腾地边看同桌边往开翻。我一看这架势,莫名的怒火驱使我拽着耳朵、拎起他问:“我在等什么?”
“……”他的眼泪有一次滂沱而出。
我不知道他的眼泪里有多少种含义,但我确实没有等到他写的任何作业。
也许眼泪,是他应对所有情况的万能神器!
琪的家庭概念
相比而言,琪是他们四个中属比较让人省心的一个,这是我从接上这个班一贯以来的认识。
他人有点木讷,但诚实、胆小、听话、踏实,知道学习。学到需背诵的内容,他总是勉力在周末或是晚上在微信上发语音背诵或当面背诵。尽管背诵中会出现好多错误,我也很欣慰。有机会就给他纠正,直到他能正确说完整。考试多次还能达到及格。
可有一次在办公室他和班主任老师的一段对话着实让我非常吃惊。
那次,不知他们几个人又犯了什么错误,班主任曹老师把他们叫来批评教育。后来为了安抚他们的情绪,曹老师和他们拉家常,了解个人家庭情况。记得曹老师问琪:“家里姊妹几个?”
“四个。”他答到。
“四个?你是老几?”曹老师有点惊讶地问。
“我是老几?”他反问。
办公室里改作业的老师都停住了手里的笔,转向他听着他俩的对话。
曹老师费劲地伸了伸脖子,继续问:“是啊,你几个兄弟姐妹?”
“我大大家姐姐,还有哥哥。”
“你妈妈生了你姊妹几个?你妈妈亲生的是几个?”曹老师有点反应过来了,再次提示他。
“我妈妈生了我们姊妹俩个。”
“是你和谁?”曹老师继续问。
“姊妹俩个,我和我弟弟。”
“嘘!”在座的所有老师长出了一口气,终于说清楚了!
“娃,你和弟弟就是弟兄两个,不是姊妹两个。如果你妈妈生的孩子里有儿有女,叫姊妹;两个儿子,叫弟兄;全是女儿,也叫姊妹……我的个天爷,我都不知道该怎么给你说了!反正你和你弟弟,就叫兄弟,记住了吗?”
“记住了!”琪忐忑不安地应声答到。
曹老师无奈地看看我们,看看琪,在地上不停地转着圈儿,直到放学。
一个上了初中的孩子还搞不清家庭成员之间的称呼,是我们老师之责,还是家长之责。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来安慰这师徒两人,心里的悲哀却禁不住弥散开来。但我想,这个孩子反应慢,只要他今晚能记住曹老师的话,从此明白家庭成员关系了,所不知道的可以在以后去学,即使慢点也没关系。
不知是为了验证孩子的智力,还是验证孩子的记忆,第二天大课间,曹老师又把琪叫到了办公室。好像怕吓着孩子,他用柔和的声音说到:“琪,告诉老师,你家几口人?,姊妹几个?”
琪思摸了好一会儿,说:“四口人,姊妹俩个。”
曹老师愣住了:“姊妹俩个都是谁?”
“姊妹俩个是我和弟弟。”
曹老师向后一仰,颓然跌坐在他的椅子上。
我呆立片刻,默默地抱起了放在桌子上的暖宝!看着窗外日渐绿起来的垂柳,良久无语!
昨天批改作业,我从头翻到尾,没有看见琪的作业。下课了,我让同学把他叫到跟前。
“作业做好了吗?”
“好了!”他的答应很令我满意。
“你赶快拿来老师阅,就等你了!”
他跑着回教室很快就拿来了,我翻开一看,打了个冷战——他的作业本上一篇空白,上一次作业竟然是我三月一日给阅的。而今天已经是三月二十一号了!
我侧过身看他,他站的恭恭敬敬,一脸诚实、一脸恭敬、一脸无辜!
如果有酒,我真想大醉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