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名片:老猫枕咸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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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江灵墨已经慢慢恢复,人群散去,只秦伊人留下在旁陪伴。
许言喊住简泽,想要去见沈慕青一面。
要说见犯罪嫌疑人,她已不知道见过多少,在看守所冷冰冰的提押室,被无死角的摄像头监看着,隔着铁栏杆,对着那个坐在专用椅子上且扣上手铐的被告人,问着同样冷冰冰的问题。
而沈慕青事件,犯罪事实清楚、证据充分确实、被告人表示认罪,本已无其他问题可查,如何处置应交由当地衙门依法为之。许言要见她,更多的是想了解她做案的心理。这样的探究,是她原本的工作很难带来的,如今,倒是可以做做。哪怕是事后诸葛的分析,也好过她什么都不做。
沈慕青被安置在自己的房间里,只是派了几个人守着门,并不打扰她,更不限制她在室内的所有活动。只是沈慕清已经将所有的窗户用木板钉上,阳光从缝隙泻入,映着灰尘,留下几条细细的光线。
当许言踏进门的时候,看到沈慕青在整理衣物。床上、桌上、地上铺满了大大小小的孩子的衣物,还有鞋袜帽子。沈慕青趴伏在地上,抚摸、亲吻着所有的衣物。像头老狗。
许言突然有些想哭。她就站在门边,久久看着那个弯曲如桥的脊背。
人的脊梁在什么样的情况下才会弯曲?于沈慕青而言,就是重负之下的不甘。安慰自己的话谁都会说,命运二字足以解释。只是,命运带来的屈服越多,逆反而来的仇恨就越深,。
长期的压抑往往意味着瞬间的爆发。
突然,许言没了要了解她的意愿了。她在心里对自己说,不管犯罪的理由有多么正当合理,就改变不了犯罪行为本身的违法性。她狠狠心,转身欲走。
“你来找我做什么?”沈慕青的声音仍旧低哑,如同是吹散了的柳絮,四下飘散,毫无生气。
许言没有转身的勇气,低低应着,“我想,你或许有些话要说。”
“我的话,都说给了丈夫听,都说给了儿子听。是吧,是吧,剑旭,你看,这是我绣给恒儿的小肚兜,多精致的,多好看,你知道我原本绣工差,这是第十一件,才有这样的针脚。还有,还有这件,小棉袄,我细细地絮了厚厚的棉花,海风再大,雪再厚,恒儿也是不怕的。等他大了些,就可以穿这双靴子了,这是那年,你身体好转,出门猎来的鹿皮做的……”
不知道是因为室内昏暗,还是沈慕青嘶哑的音色,许言感到自己背后的汗毛瞬间全部耸立,冷汗顺着背脊下滑,她不自主吞了口口水,强令自己转身。
人,面对恐慌,比想象恐慌,要容易一些。
此时的沈慕青仰面躺在地上,手里紧抱着那些孩童衣物,眼睛却是直盯着屋顶,眉眼和嘴角都弯着好看的弧度。她在笑啊,在自己的幻境里微笑。人遇大伤后的妄想反应。
“你闻闻,你闻闻,恒儿身上的奶香……”沈慕青鼻翼急速翕合,又深深吸了口气,笑容更深了几分,“你总是说我,不该那么频繁地给儿子洗澡,别伤着他稚嫩的皮肤,你看,恒儿身上哪怕一道红痕都是没有的,多细致多嫩滑……”
许言犹豫着,要不要去打断她妄想中的美景?
“所以,是你破坏了这一切!”沈慕青放下怀中的衣物,撑起身子,缓缓站了起来,已然是一脸冷酷。“所以,是你破坏了沈慕青的一切!”
许言震惊后退,抵靠在门上,大喊一声,“你是谁?”
“我是谁?我是谁?我是谁?”沈慕青狞笑着,“我是沈慕白,是慕青的哥哥。”
沈慕青原本性格温顺,认命胆小,屡遭大难,她步步后退,灾难却步步紧逼,怯懦的沈慕青退至黑暗的角落,异变出强硬、黑暗的沈慕白。沈慕白做了所有黑暗恶毒的事,以保护角落里那个哭哭啼啼的沈慕青。他喝骂着沈慕青,骂她怯懦,骂她不知进取;也哄着她,说自己会是她的依靠,做什么事都帮她。只是,天性难改,慕青如何也做不到狠心冷血,看到江灵墨,看到简泽,甚至避开视线,靠着墙脚走;他们微笑叫她,九嫂,有事,你要对我讲。她喏喏应着,心里却是在流泪。除了丈夫,儿子,她还有什么事需要说呢?沈慕白恨铁不成钢,他想为她做件事,让她恢复到有丈夫、有儿子的正常生活!
许言每一颗细胞就在叫嚣着危险,她暗暗抽下门闩,握在身后。
“所以,是你毁了一切!”沈慕青重复着,眼睛瞪得巨大,睚眦必现,眼白通红,喷火一般。
“是,是我毁了一切。”许言能听到自己上下牙齿碰撞的声音,是害怕,但她不敢呼救,房间内安静的她能听到门对面护卫的咳嗽声,可她仍旧不敢发声,只盯着沈慕青的眼。“一死不足以抵偿。”
沈慕青眼神恍惚一下,继而变得更加血红,吼道:“你该自裁!”
许言努力压制着自己的呼吸,不显得慌乱,继续看着沈慕青的眼睛,喊:“慕青、慕青,你是不也曾这样喊过江剑旭,喊过你那叫恒儿的儿子?”
人,多多少少都有些双重的个性,但到病的程度,也就是双重人格的程度,并不多见,尤其是像沈慕青这般,恐怕是分离性人格障碍了。两个人格相互独立,甚至互相不认识,有自己独立的记忆、偏好、性格、行为方式,乃至于异化出不同的性别。沈慕白自称沈慕青的哥哥,性格偏执,好杀,嗜血,是强势的一方;沈慕青性格柔弱,又学医,会更偏向于善良、温和、克制的一面,是弱势的一方。两重人格在某一时间,只有其中之一明显,另一重则弱化。从一重人格向另一重人格的转变,开始时通常很突然,与创伤性事件,也就是沈慕青失去丈夫、失去儿子有关;其后,一般仅在遇到巨大的或应激性事件、或接受放松、催眠或发泄等治疗时,才发生转换。
那么,在草庐中见到的是沈慕青还是沈慕白?许言不得而知,但她不懂得任何精神治疗的手段,只是尝试着去唤醒如今躲到角落里,或者沉睡、或者旁观的沈慕青,希望她医者善良的一面能控制沈慕白。
沈慕青将中指竖在唇上,“嘘”了一声,竟是轻轻地说:“慕青睡了,她需要好好休息,不要打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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