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记事儿开始,我清楚的记得我收到的压岁钱是两块钱。以后是五块、十块、二十块、五十块、一百块,到高中,我收到的是200元。然后到高中毕业我收到我人生里最高的压岁钱——300块。那些小面额的,总是一张,直到成百的就是几张了。钱,都是父亲给的,无论父亲是年前还是年后回家,我总会收到父亲给我的压岁钱,崭新的人民币,就像是从银行里刚印刷出来的,只有装兜里时的那一道对折的压痕,再没有其它的痕迹了!
父亲在勉县工作,我们在南郑生活着。小的时候不知道拿钱有什么用,母亲也总是忙着,没有告诉过我,我的压岁钱我自己都不知道最后是怎么没的。渐渐地上到小学高年级才知道了钱的作用,它可以买好几张贺卡,可以买气球,可以买自己最想买但一直没有买的小玩意儿!更多时候都是在和外婆一起上街的时候花掉的。
我还记得有一年的正月初一,中午,我闲的没事,在家里写寒假作业。父亲从勉县回家了——这一年父亲仍没有回家过年,据说厂里过年加班可以拿到平常工资的三倍,所以父亲就加班了,为了给我们更多的压岁钱,为了我们家更加宽裕一点,父亲忍着过新年的寂寞和孤单,经常在过年时加班。父亲上班的工厂,我是去过的,很小的时候,有一点点印象,那一幕,怎么说,就是以前在哪个电视,还是电影里面看到的一样,一个纯粹的炼钢工人。他戴着像日本士兵戴的那种帽子——遮住大半张脸,脖子也统的很秥实,脖子上搭一条毛巾,不是像电视上那样是白色的,估计最开始是白色的,后来因为灰尘和汗水的侵染,才变成灰色的。一身灰色的劳动布做的工装,脚穿着一双感觉挺笨重的鞋子,一双线手套,手里拿着一柄铁棍,不过铁棍抓手的部位,做了一个圆环,圆环磨得锃亮,在夜晚的灯光下闪着铁的寒光。不过我倒是感觉不到寒光,我呆的地方是暖和的,在冬天的夜晚,有暖气片的房间,这绝对是个好所在。父亲把我安置好,让我坐在一个桌子跟前,告诉我不要乱跑,就在这屋子里玩就好!那时候的我应该是个很乖的小女孩,很听父亲的话。于是,父亲就拿着有着圆环的铁棍,带好帽子和手套出去了!我一个人坐在那里,外面不断有火红的光芒闪过,那是铁水发出的,铁水被倒进了底下的物件时,溅起的“水花”,像极了晚上看见的烟花,不过要抛过这在倒下去的铁水。那道耀眼的光,有着我无法想象的温度,因为混合了火的颜色,不然一定是一颗令人无法直视的太阳。周围时不时还会发出轰隆隆的声音,在这夜里,可能不是一种孤寂而是一种争先恐后的热闹——谁都在争着表现自己,看谁能把自己的声音先被人听见似的……
父亲出去一会儿就会回房间里休息一会儿,看看我,给我找一些他自认为我能玩的东西,末了,要出去时仍不忘叮嘱我别乱跑。有时候也有一两个工友来房间里休息,他们会逗我,问我是谁家的孩子,我现在都不记得自己对他们说了些什么。后来,也不记得父亲是什么时候下班的,我又是如何回家的,那时候太小了,大概夜深了就趴桌上睡过去了!
那年初一的中午,父亲就这样晚上加了不知多长时间的班后,风尘仆仆的骑着自行车回家里来了,一进门,看见我就掏出兜里的钱,是一张崭新的五十元,我看到钱上有一块大指头印上的淡黑色印子,大概是父亲一下班就整理好的钱吧,都还没来得及洗手!父亲转身出去,一会儿,我在另一个房间里发现正在昏睡的父亲,只盖着身子的被子,大概真是累极了吧!我想起父亲刚给我的五十块钱,这钱真的好不容易挣啊!我走过去,彻底扯开被子盖住了父亲的脚……
这件事已经过去了很多年,久到我也开始给我的儿子发压岁钱的时候,我也同他讲这些关于压岁钱的事,但是我发现,他跟我没在一个频道,我的感觉他不能够体会到。但我仍还会讲我的父亲,他的姥爷,每年都会给我压岁钱,从两块到三百块,从两元到300元的爱,绝不是简单的用钱数来衡量的爱。不是孩子长大了就不需要父母的爱,而是孩子大了会越来越需要父母的爱,越来越渴望得到父母的爱。工作了,有家庭了,有压力了,重重的不顺心,不如意的事,常常想要像小时候那样,能在父母面前撒撒娇,抱怨抱怨别人,希望父母能够安慰安慰自己,也只有在父母面前,我才可以是那个少不更事的小女孩,而不必为人妻,为人母,甚至为一个老板。
如今,父亲老了,已经七十一岁了。他不再给我压岁钱,他现在给的是我的儿子,他的外孙,一个长相酷似他女儿的男子,而他的女儿长相也随他。他给的不多,只有两百块,每年如是,不是他不愿增加,而是这两百块都要费好大劲才送的出去。我发现父亲的压岁钱,还是保持着一贯的风格——簇新的两张,没有折痕,没有任何污点和不洁。父亲将压岁钱的习惯持续了这么多年,对我们的爱也一直不曾变过,虽然不善言辞,这几年又加上耳背,常常说话要声音很大才能听见,我们回家若没有十分重要的事就不怎么跟父亲说话,但是,我能感觉到父亲的落寞与孤寂,常常打电话或是回家后就假意问这问那,其实我们都看见了,知道了。人说:父爱如山,母爱如海,这是一种不求回报的爱。小小的压岁钱,凝聚了父亲多少爱子女的的心哪!尼采说:令人最不能直视的有两种:一是太阳,二是人心!父亲,你心里的那轮太阳,永远都让后辈的我们不敢直视,因为它永远都是那样夺目、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