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乐收到二爷去世的消息是在头天晚上,收拾好行李,急急忙忙从学校赶回家参加葬礼。一路上他都闷闷不乐,倒不是因为去世的事悲伤,毕竟又不是亲爷爷,让他愁的是,他从来没有参加过家里人的葬礼。
这里面的许多规矩不知道,即便已经二十来岁,但在学校里呆的太久,很多规矩都没个传递,自己又还是孙子辈,这里面的门道可就多了,他爷爷是老大,死的这个是他爷爷的亲弟弟,自己的举动都关乎着自己这一家的脸面,可不能就此落了个“不懂事”的名声。这其实也好办,到家听他老爹嘱咐一下就是了。
到了二爷家里,已经搭建起了灵堂,在堂屋门吊了一块大帘子,以此为界,屋里头是老人的遗体,外头是遗照,还有各种贡品。一进门,由他老爹领着,李乐就放声大哭:“我嘞个爷啊,你咋就这么走了啊”,边哭就边走到遗像前磕了三个头,嗑完还不起来,屋里头二爷家的人赶忙出来劝哭,两人架着他向上拉扯了两三次才不情愿的起来。这都是他老爹教给他的:“你回来的晚,就哭着进去,他们不拉你就不起来,这也显得咱们家的人懂事”,这才有了刚才的那一幕。
这一招果然很有效,李乐刚才哭的那几声,让刚刚情绪稳定的二奶奶又想哭了。来到屋里,二奶奶拉拉着李乐的手,就一直哭,也不说些什么,本想着能找个其他人转移一下话题,扭头一看,几个伯伯,姑姑都在自顾自的划拉着手机,全然不管这边的谈话。
从二爷家回来,李乐就一直感觉氛围有些不对,在这种场合,家里人对前来吊唁的人态度有些不对,但态度也算不得不好,有话就寒暄几句,没话了,一有空隙就各自去划拉手机了。谁都不说话,大家就有些尴尬了。
二爷家生有三个儿子,一个姑娘,也就是李乐称呼的三个伯伯,一个姑姑,别看儿子有三个,可小辈的孙子就只有一个,碰巧的是这孙子出国旅游了,一时半会也回不来,这可就让二爷家犯了难,底下没个男性的小辈,这一系列该小辈干的事,可就没人做了,传出去是让人笑话的。于是就让李乐过来充个数,毕竟怎么说也是本家李姓的人。
李乐接到的第一件事就是守灵,就是和几个伯伯,姑姑一起在冰棺两边盘坐着,从白天到晚上。要说这事也来得不是时候,事发七月,正是热的时候,别说盘坐,就是站着不动,汗也止不住往下流,所以也别五天,七天了,守三天就可以了,多一天都受不了。几个伯伯这样商量着,说完又各自不说话,各自低头划拉手机去了。
“娘家王庄的亲朋前来吊唁”,随着喊丧的人一吼,屋里的几个伯伯像似被什么弹了一下,下意识的都放下手机,各个低头开始哭丧,音响里也很合拍的响起了丧乐。这才像是属于这个时候的氛围嘛,不然都各自埋头在手机里,李乐都不觉得像是个正常的灵堂了。待这群吊唁的人走罢,大家相视一望,又都不做声了,纷纷掏出手机。断断续续又来了几波人,大致也都如此了,有事寒暄个几句,无事就划拉手机。可真是见缝插针,一点也不闲着。
夜幕来临,李乐早就做好了守夜的准备,吃过晚饭后,就在灵堂里候着了,以免有事情找不到他。半个钟头过去了,也不见几个伯伯同来,天气又热的过分,攒动着心情也开始不安生,总想掏出手机来痛快刷一遍,度过这无聊的时间,可抬头一看眼前的冰棺,总归还是要尊重一下吧。又过了半个钟头的时间,姑姑前来上香,李乐这才知道,这一群人都懂躲到西屋里去了,西屋里有空调,一个个都穿着孝服,横七竖八的躺着划拉手机,这就是在守灵了?也不知是他们太精了,还是李乐过于实诚了。
李乐受不了外面的温度,也搬了把椅子坐到了屋里,本来还为了没去给二爷守灵而对着遗像道了歉,现在完全没了半点歉意:“那是你们亲爹,又不是我爹,你们不去守着,那我就更不在意了”。 “差不多了,给你爷爷去把香续上吧”,姑姑给李乐说着。“记着,可千万不敢让香火断了”。这是李乐接到的第二件事。三炷香同时烧完,大概是四十分钟的时间,而姑姑看一集电视剧的时间是一个小时,李乐连着上了两三回香,这才明白为啥,姑姑不自己去,而让他去上香。
灵堂没人守着,西屋里倒是挺热闹的。
老大:“这个人做的菜是真的不错,改天你们可以看看,学一学”,指着手机屏幕,一名美食主播正在做菜。
老二:“听说这个东西能防癌,我把这篇文章推到群里给大家看一看”。
老三不说话,爱看短视频,尤其喜欢把声音放的很大,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在看啥。 小姑还是一个人在看电视剧。
一晚上,整个屋里都充斥着做菜声,打仗的枪声,还有一些乱七八糟的音乐。闹得李乐有些心烦。具体到底烦啥,他也说不上来。这一整天下来,刚开始的时候,他烦没有跟几个伯伯搭上话,弄得个生疏,避免尴尬,大家才去看手机,之后他又烦无聊,因为无聊大家才不想说话,别人吊唁的时候大家才去划拉手机,到了晚上,他又烦天气热,因为天气热,大家才躲在西屋里凉快,躺着去划拉手机。
上最后一回香,天已经接近亮了,李乐还是不知道到底在烦些什么,看了一眼遗像,李乐终于知道他烦的是啥了,烦这二爷不该这时候走,要是二爷不走,李乐也不会看到他们在这种时候都还在划拉手机,这样李乐也就不会心烦了。
李乐看着西屋里攒动着的人影,又看看这边冷清的冰棺,苦笑:“他们宁愿守着手机,也不愿守着你,也怨不得什么东西,还是在人身上,这回还真是开了眼了”。上完了香,李乐转身回家了。一阵风吹来,才着了一个晚上的长明灯慢慢的没了亮光。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