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弋一
01 深渊
这是令许多人失眠的一夜。
李城明盼着早晨赶紧来,赶紧逃离事件的中心,越远越好,最好远到跟自己没有一点关系。
贺中林害怕着早晨的到来,因为,这是一条可以预见的、走不到头、也无法回头的路。从今以后的每一天都将越来越黑暗。
齐阳不知道明天等着他的是什么,共处一室的人里,都是道不同者。但如果,今晚自己的决定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从明天起,他就与他们一样了。
这是漫长的深夜。满夜的寂静中,只有三个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声音。他们都知道对方各怀心思,甚至知道对方在想什么,这同处一室的人们啊,没有一个可以推心置腹地说上几句心里话。
这是多么悲哀的一夜。
大家在半梦半醒中躺到凌晨四点半左右,李城明的电话响起来,他助理来接他去机场。
齐阳听到李城明猛然起身带动床铺弹簧震动的声音,他迅速穿上外套,都没有洗漱,逃也似的要离开。贺中林马上起身跟上:“李院长,稍等,我送您。”
他们匆匆出了房门,但门外又响起密码锁的声音,齐阳明白,自己又被锁了起来。
齐阳起身,拉开窗帘,这里窗户一如华宴洲际酒店的窗户一样,是锁紧的,根本推不开。
他看着窗外高悬的明月,一半呈现明朗,一半布满阴霾。对,或许他该打个电话给父亲,也许,父亲会给自己一个建议。
当齐阳打定主意后,就站起身来,热了一壶开水。开水壶鸣叫的声音,终于有一丝日常的气息。
差不多四个小时后,贺中林回来了。齐阳喝着茶,看到他进来,也不起身,而是用一种充满不屑的眼神、直勾勾地看着贺中林。
贺中林被这样的眼神吓了一跳,但他镇定下来:“醒了?喝茶呢?考虑的怎么样了?”
“我需要给我父亲打个电话。”
“好。”说话间,贺中林拨出了一个电话,“佐藤先生,您好,这么早打扰您了。嗯嗯,是,挺好的,一切都好。哦……有这么回事,我们两天前在酒店包房里落下一部手机,不知可否让人送来和田病院这边……”
齐阳深深地记住了贺中林打给的人姓佐藤。此时他还不知道,这将在未来的某一天成为重要线索。
不久后,齐阳的手机被完好无损地送来了,居然还配备送来一个充电器。齐阳惊叹,真是滴水不漏的办事方式。
半小时后,他终于借口去给父亲打电话走入了卫生间。他首先拨了亚美的电话,电话是关机状态,他又打给方莹,也是关机状态。
他终于打给了父亲,但不幸的是,接电话的人是父亲的助理:“喂,阳阳,我是你乐叔啊,你爸现在在里面做阐述会呢,你有什么事啊?”
齐阳一时语塞,想了一下回答:“乐叔,一会让我爸给我回电话啊”,他怕不保险,特地说,“我有急事啊,让我爸越快回复越好”。
可一上午过去了,齐阳始终没有等到父亲回过来的电话。
“齐阳,你再不决定的话,我可就打电话让我爱人先暂停你父亲的外商引入计划了。”
面对贺中林的咄咄逼人,齐阳的眼泪终于涌了上来,他咬紧嘴唇,什么话都说不出。眼泪大颗大颗滴下来,砸在木质地板上,发出哒哒的细微碰撞声。
齐阳看着地面,地面仿佛呈现旋涡状,一切正在下陷,他突然想到那句:你凝视着深渊,深渊也在凝视你。
不知过了多久,在偌大的沉默中,齐阳用带着哽咽的声音说:“好,我……我不说出去,请……请让爸爸的项目过审吧。“
02 PTSD中的闪回现象
亚美住在医院里的两天中,完全不敢入睡,只要她一睡着,噩梦就会向她袭来,把她重新拉回三天前的夜晚。
梦里,她总是感觉到自己在布满鲜血的地方跑啊跑,怎么也跑不出来。或者看到她和方莹在去卫生间的路上被黑影拉扯着分开。要不然就是贺中林可怕的笑脸,一直在他面前,像一个特写镜头一样,一直在她眼前笑着,令人毛骨悚然。
在这样的噩梦里周旋着,亚美渐渐变得更憔悴了。她两夜没有说话,方莹也没有。她们就那样,静静的。病房里,只有电视里传出的声音。但她们都没在看电视。
她们的手机都没电关机了,她们仿佛一夜之间就生活在了另一个世界里。
此刻,方莹正躺在亚美旁边的床上,她总是感觉到异常疲倦。有时候,护士进来带着巨大的酒精和消毒水的味道,方莹就觉得浑身出汗,仿佛置身在那天喝酒断片前的场景中。
亚美总觉得哪里不对,细细地回忆着那天的场景,她突然用特别空灵的声音说:“莹莹,你有没有觉得不对?”这是亚美住院以来第二次开口说话,“你有没有觉得,一切都是有预谋的?为什么,我们会同时丢失那天晚上的记忆?为什么只有我们两个的酒瓶上有樱花,其他人的都是青竹?我就罢了,为什么以往酒量颇好的你,也在三合酒之后产生不适?”
方莹此刻正置身在痛苦的闪回现象中,整个人躺在床上出着虚汗,亚美的声音离的那么远,而李城明身上的汗臭味却离她那么近,仿佛,此刻他就在身边一样。
方莹受不了这种感觉,那些场景离她那么近,像要把她吞噬一样。不,不,不要。方莹突然冲下床,摔碎了放在亚美床头柜的玻璃杯。
“咚—啪—”玻璃杯撞击地面碎裂的声音,惊动了周围的护士。亚美吓的拔掉手上正在输液的针头。
方莹正要拿起玻璃碎片,向自己手腕划去。亚美奋力冲过去,死死压住方莹的手腕:“莹莹你干什么!你干什么!”亚美看着这样的方莹,眼泪再也抑制不住地流出来,“不要这样!你不能这样!”
“啊—啊—”方莹折腾着,想挣脱亚美,护士们冲进来,看到这样惨烈的情形,赶紧去取镇定剂。
一个护士和亚美共同控制着方莹,方莹好像突然看清了面前的亚美,痛苦的一头扎入亚美的胸口,嘴里念叨着:“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是我们……”
她们抱在一起哭着。一个护士冲进来,给方莹打了镇定剂。
这无情的世界,总是在伤害无辜的人。这黑暗的世界,总是要用烈火烧毁一切美好。
方莹在镇定剂的作用下,逐渐平静下来。亚美的主治医生也到了,得知方莹的这种情况后,无奈地摇摇头。
傍晚的时候,贺中林终于带着齐阳来了。
亚美的主治医生走过去,叫住贺中林,贺中林让齐阳在外面回避。
“贺先生,我……尊敬您,叫您一声……贺先生。但我作为医生,有必要了解病人的情况,也必须对您实话实说。我不知道两个女孩发生了什么,想必也是非常惨痛的经历。她们肉体的伤,不足以致命,但她们心理的伤,将使她们在很长时间内饱受折磨,甚至失去作为一个人的所有生存感体验。”
“根据我多年的从医经验,尽管我不是十分确定,但我想,她们其中有一个人,已经明显出现了创伤后应激障碍,我建议您联系精神科大夫和女孩的家属。这或许将成为所有人最艰难的战役。”
贺中林的内心突然像坍塌一样,他原本坐的直挺挺,瞬间瘫坐在椅背上。他内心突然涌起从未有过的恐惧,他无比清晰的知道:尽管是白天,但暗夜从未结束,一切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