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大门两侧矗立着两株古老的槐树,一株是常见的槐树,另一株则是土槐树。它们的树干庞大,直径恐怕有四十公分左右,见证着岁月的积淀,树冠繁茂,为庭院增添了一抹翠绿的生气。
这两棵树的年龄早已超越了我这颗年轻的心灵,它们或许是爷爷奶奶时代的见证者,或许更早,它们便已在这片土地上生根发芽。
是在盛夏时节,午饭或晚饭后,家人们常常选择在这两棵树的荫下乘凉。树影婆娑,微风拂面,仿佛是自然为这个家庭准备的一片宁静乐园。在槐香的陪伴下,时光仿佛变得缓慢而宁静,成为一天中最惬意的时光。这两棵树,如同时光隧道,连接着过去和现在,见证着家庭的生活点滴。
小时候,我对前人栽树后人乘凉的道理一无所知,更无法体会别人在树荫下感受惬意的时光。对我而言,即便在别人感到舒适的时候,我却有些许寒意刺骨。
那对老屋大门口的槐树,或许已在这片土地上根植了几十年。它们看似相似,当时我不理解为何要选择两种不同的树种,虽然外表看起来差不多,但它们似乎有着不同的性格。
老屋门口的大树下,仿佛是祖父的专属领域。只要祖父在,很难见到叔伯父亲的身影,就连奶奶也很少轻易靠近。
印象中,祖父的话语很少,除了手中的烟锅杆子,几乎没有什么能引起他浓厚兴趣的事物。他的面部表情总是单调无味,仿佛从未经历过悲欢离合。在他沉默的世界里,似乎一切都沉淀成平和的岁月,没有激情,亦无过多的言语。
大树下一片不被外界打扰的宁静。或许是在那片树荫下,祖父与自己的思绪相对,任由时间在手中的烟雾中悠然流转。这个角落是他的安宁之所,也是岁月的静好港湾,仿佛在这片宁静中,他找到了生命的安稳。
在大院中,唯一能够直接为家人带来实惠的,莫过于那棵年头久远、树大根深的梨树。每逢秋季,这颗梨树都会慷慨地结出丰硕的果实。家中十几口人,直到农活全都完成,祖父才会下令用各种工具集中采摘,然后将梨子堆放在一起。
祖父从不看一眼,却能准确地拿出分配给各家的方案。奇妙的是,每年分完梨子后,家人们从未因分配的多寡发生过怨言或争执。我曾猜想,或许是因为祖父与这颗梨树相处的时间最久,他熟悉到连每年结出的果子数量都能准确知悉和掌控,从而实现了公平而平和的分配。
后来,我还曾思考为什么祖父选择种植一棵梨树而不是其他果树。或许是这颗梨树与祖父的默契,让他了解并掌握了每一次的收成,从而保持着分配的公正。这个谜团或许永远没有确切的答案。
解散了合作社的那年,每家每户都分得了一块不多不少的土地。那些有着披星戴月精神的人,仿佛一年四季都沐浴在庄稼地里,面对从未干完的农活。
这并不难理解,无论男女老少,终于有人够品尝到白面馍馍的味道了。哪怕只是一片面渣,也值得捡拾,小心翼翼地送进口中。那可是地里努力生产出的白面馍啊!倒退几十年,有多少人已经淡忘了这种滋味,哪里还有不珍惜的理由呢?
尽管日子如此朴实,但为何祖父总是摆着一张冷面庞,面对庞大的家族呢?隔辈亲情仿佛不存在,即使叔伯妯娌们想孝敬他一些美味食物,连送礼的人选都得经过深思熟虑,最后只好命令我们这些年幼的小辈去奉送。
唯一一次得到祖父恩典的经历,是在某年中秋时节。父亲派我送了一盒精心准备的点心以表达敬意,祖父从桌上的小黑匣子里神秘地摸出几只炮仗送给了我。那对于我这个年龄的男孩来说,是过年时最盼望的礼物。祖父将它珍藏到中秋时分才赠送给我,这是绝无仅有的一次。那份珍贵的礼物让我开心了很久,如今回想起来,依然深刻地留存在我的记忆中。
祖父的记忆在我的心中仿佛只剩下那一次的馈赠,远远比不上对祖母的感情更加深厚。尤其是后来我渐渐长大,开始懂得一些复杂的人际关系,亲眼见证了祖父另一段极具戏剧性的经历后,对他的印象一直停滞在那块黑色木像框中祖父的遗像那样,干瘪瘦俏、肃穆庄严。
在有梨树陪伴的大院生活中,几乎找不到什么有温度的记忆。叔婶、爸妈们各自承担着繁重的劳作和责任,日子虽渐渐好转,但每个人都在拼尽全力,想要让家人的生活更好一些。这是一个为了让老婆孩子吃穿更好而努力拼搏的时光。
那时,祖父母已经过了六十,不能再下地劳作来分担家庭的负担。小叔的未婚妻还在强调各家帮衬讨嫁,而分梨的那一场热闹场面一晃而过。在这个时候,欢声笑语似乎成了一种奢侈。每个人都在为了家的温饱而奋斗,生活的担子沉甸甸的,让原本应该轻松愉悦的瞬间变得短暂而珍贵。
在我还没上小学之前,由祖母带着,我们婆孙俩总是徘徊于大院的边缘,时而在自家大门口,时而又转移到别人家门前,或者是村里的磨坊门口。祖母的福相使得她自带一种亲和力,只要不在大院,她和任何人都能畅谈,话题仿佛永远说不完。在她忙于回家做饭之前,我们的对话总是无休无止。
当热闹起来时,我会守在祖母身边;而当无趣了,我就会跑到别的地方去玩。只要我没惹出大祸,祖母通常不会生我的气。她是个小脚太太,我从来不敢在她面前惹事生非。她有她消磨时光的方式,而我则有我的快乐场所。大院以外,我们各自安宁
小学后,大院依旧它原本的模样,而我们一家却搬到了新的地方盖了新房。大院失去了我们的存在,爸妈的生活变得充满了期待,但这却引起了祖父对父亲的不满,因为我们添了个小妹,一间半的土房子怎么也容不下一家五口。
大院失去了我们,反而变得更加宽敞明亮。我们原来在大院的房子,就像那颗梨树一样,矗立在大院的正中央。相比之下,与大伯家的土上房和祖父母的土倒厦相比,我们的房子显得突兀,有些不协调,迟早都是要被拆除的。
随后,小叔娶了小婶,没多久也搬到了另一处院子居住,而倒厦变成了砖瓦房。至于梨树,它的归属变得扑朔迷离。可能是在我们拆除自家房子的时候,也可能是在我们决定另找地方居住的时候,梨树在祖父的授意指挥下,被砍伐了。总之,那颗曾经陪伴我们的梨树,在某个时刻,黯然告别了大院的生活。
如今,原来的大院只有大伯一个人在家。每次回去路过,看到大伯大多数时间坐在大门口窗户底下,抽着他的烟锅。神情变得越发像祖父当年的模样:冷峻、刚硬,或许还夹杂一些许的落寞。堂哥们一个在村里另居他处,一个远在青海安了家,大伯终于和祖父一样,从六口之家的大家庭到一人寡居独自守护原来的大院。
当初叔伯弟兄们都曾竭力想要传承的大院老宅,如今不知是守住了,还是将要在大伯手中逐渐遗失、消失?这个曾经充满欢声笑语的院子,如今是否还能感知到曾经家族生活的痕迹?大伯坐在那里,仿佛是一个守望着时光流转的守护者,他的眼神或许是在回溯,亦或是在沉思未来。
大院如同一个时代变迁的见证,犹如院中的梨树一样:在,拥有着它存在的历史价值;不在,也是时代发展的必然结果。即便祖父性格如此坚韧,想要将一个大家庭聚拢在一起,最终也难逃时间的消磨。时代的脚步是不可阻挡的,它清除一切不合时宜的事件,顺应潮流是必然的趋势。
在这个过程中,一些人和一些事情开始从最初的不理解逐渐变得理解。那些表面冷漠的人,也渐渐变得不再那么不近人情。时代的潮流将人们带向新的境地,让过去的观念和方式逐渐淡去,给予了更多理解和宽容的空间。大院的兴衰、梨树的存在与否,都成为这个时代变迁中的细微符号。
大院里的一些人,一些东西,一些事,虽然已经离开过去了许多年,但现在回想起来,依然深深地爱着他们。
那些曾经一同分享欢笑、分担忧愁的亲人,他们的笑容、言谈,仿佛仍然在耳畔回响。大院里的每一片瓦、每一株梨树,都承载着岁月的沉淀,是时光洗礼后的珍贵回忆。
即便时光已经将我们推向不同的生活轨迹,这些过往的片段依旧在心中熠熠生辉。对那些离开的人、留在大院的印记,我们怀着深深的眷恋之情。回忆并非简单的过去,而是一种珍贵的情感投放,时常让我们感受到那段日子的温暖和珍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