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死以后——长篇连载
八，路断人稀
路断人稀。我随着无常先生踉踉跄跄的行进在去往阴曹地府的路上，这条路，人们通常称之為黄泉路。
说是踉跄不己，并非是因为我大病初死，身子骨太弱，因为那个我，也就是阳间的三半居士，从物理意义上来说，的确是不存在了。他来之于天上，现己归于大地。他缠身多年的疾病，随着肉体的消失而痊愈了，他的事非成败，美丑优缺只能属于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了。我的踉跄只是由于西行的路上，一直在不停的张望——不象斯诺先生的西行一直是在记录，拍照，探索未知。而是留恋于养育我的故土，不舍于那些骨肉至亲，因而腿下脚踢乱绊，形成了跌跌乱撞的步伐。
大概每个人都是这样吧，无常使者并没有责怪我，呵斥我，也没有催促我，我们就这样不紧不慢的走着，他和上下班一样，我则是奔向未知之路。
唉，说是走着，确切地讲，应该是说是在飘着。在阳世间的人看来，我此时只算是一缕鬼魂，没有肉体附着，对前程一无所知，只能跟在无常鬼的后边顺路而飘。
他也不怕我乱跑，因为该鬼深知，没人愿意当个孤魂野鬼。
就这样飘啊飘啊，也没有个计时器，不知道过了多少时间，也不知道飘出了多少路，反正一直绕梁于耳的哭声和嘈杂声渐渐的没有了
眼前是黄沙漫漫，遮天蔽日，带叶的没有。带气的不见，正好让人産生那种茫然无措的感觉。悲凉和蒼茫会淹没每一个黄泉路上的新鬼，萧杀的氛围和宋玉悲秋的心境极为相象。
前边出现了一个高台，说他是个建筑却无砖无瓦，说他是个海市蜃楼，上边还七扭八歪站着数十个和我一样的魂儿。他们一边跷首企足向后张望，一边一下连一下的抺着眼泪。有几个和拘我的催命鬼一样装束的家伙在一旁悠闲的搭讪着。
”喂，伙计，这是最后可以看到那个生你养你地方之所在，叫望乡台，你要真想念那个地方，就好好的多望上几眼吧。过了这个村，可没那个店。你若感觉没啥可望的，咱就稍做歇息，便继续赶路”。催命鬼淡淡的对我说。
”废话！猫儿狗儿都恋着旧巢，况且是我，还有一大群血肉相连的亲人生活在那里，还有须更强大的祖国令我梦牵魂绕，张望和思念能免得了么！”
啊，阴阳两界，彻底的告别，还有比这更令人肝肠痛断的么。我隐隐看到阳世间家门口，一群人在震耳欲聋的哀乐声中，把我的骨灰盒缓缓装进塑钢棺，本来不重，却由八个人抬着，一路奔向墓地。
亲人们哪，我爱你们。家乡啊，我爱你。祖国啊，虽然我为你所做甚少，但是，我爱你！倘若有来世，我一定还生在那片土地，还做你你们的亲人，做你的子民。如果有需要，我会毫不犹豫的为你献身。
真的，我一定会那样做，尽管我活着时没曾对你说过那多光溜话。
唉，思念归思念，也不能没完没了不是。我揣度阴间也一定是有规矩的地方，不然群鬼胡闹岂不乱套。契约和规则天上或人间，乃至地府都得是不可或缺，没有规矩不成方园不是。再说咱也不能给无常先生——，这个一点也不烦人的催命鬼添麻烦，出难题不是。
于是在黄泉路上我们又起程了。还径自聊了起来。先是家长理短，人之常情，又是古今轶事，朝代兴亡。
嘿！倒聊得挺投机，蛮顺畅的，倒使我大感意外。于是我换了个话题。
” 先生，你前世是干什么的，怎么就做了无常，你可知道，在人间可是管这个差事叫做催命鬼，那不是得很凶的人才能干的么，不管三七二十一，拿着链子锁人，扯着就走。可你不是那路人哪！”
你说的那是从前，从从前。”
”这边也与时俱进？”，说这话的时候，坦率的讲，我不无调侃之意，咋说是阴曹地府，千百年来印象中那是狼嚎鬼叫的地方，又能有啥好状况。”但他没有介意，还是认真平淡的说。
”不错，改革，发展，进步，人间鬼域一个道理。时代进步了，野蛮和蒙昧在阴阳两界都是被摈弃的东西。人性化嘛，不，应该说是鬼性化——，唉，这别扭！反正这里不管是人性也好，鬼道也罢，做的都很好，而且是真正的施行。”
”真正的施行，不是官话或高调？”我忍不住插了一句。实在的讲，为人一生，高调听得太多了，以至于后来都失去了对真话和假话的辩别能力，对响彻于耳的假话唯一的感觉只是麻木而己了。
”不是不是，兄弟，你说的那种情况我也经历过。世上专有那种人，靠着唱高调说官话走红，台面下边却是人群中最落后的那种。而我说的真正施行人性化不仅是台面上说，实际上也是那么做，没有一点遗漏。”
”扯吧，你就！”我心想，这老兄前世一定是个唱高调混饭吃的。按他说的普遍，毫无遗漏的施行人性化的管理，那不就公平公正了么，这是社会和谐最主要的杠杆，谁都明白的道理，一般的社会都很难做到完美。这边，一个阴曹地府的鬼地方还能做到？侃呗！又不上税。但碍于自己是个地府的新来户，便没好意思说出来。
”哎，咱不说这个，谈谈你本人怎么样？”
”伙计，我看出你对我说的话不是十分相信，这也怪不得你。由于你初来乍到，不晓得这里己和从前等级森严，高低分明的时候大不一样了，我不和你犟，慢慢的你就知道了。我只能说，虽然因缘际会，萍水相逢，但对你的情况，从档案里我己对你了然于胸，和真实的你也差别不大。”
”是的，你是曾提到过地府有档案，但恕我直言，本人还是有点不信呢！”
他看我还是滿腹狐疑的样子，瞟了我一眼接着说。
”甭整那样，好象听了天方夜谭似的。我可以确切的，明白无误的告诉你，自从你投生人世，脱离娘胎，这边，每人的档案就开始自动记录，除了尿床和哭闹，你的每一件善事或恶行，成功与失败都不会遗漏，当然也绝不会误记错记，也就是说不会有冤假错的情况发生。因为从这里托转人世的魂儿都是平等的，他们都是以同样的背景，同样的一张白纸走向人间，懂吗！”
催命鬼好象并未理会我在想什么，接着说。
”所以关于你，我初步得知，简单来说够个君子之称。因此也愿意和你交谈。和一个谈得来的人，在一起无拘无束，真诚促膝的唠一场，对我来讲也是一种极高的享受呢。当然如果是道不同，缘不投的人，也会与受惊的河蚌一样，嘴闭得严实合缝。
嘿哟，娘啊！莫不是成了鬼魂，己然和他成了同类，怎么听了这鬼的见解，竟然如此顺耳，好象替我说了一样，这不是黄泉路上遇知音，运气也太好了。就是在阳间，持这种观念的人也不是那么容易碰到的。台面上的高调官话，互相间的虚情假话，闲聊时的胡吹瞎话，随你哪都可以听到，而投心对世的真话太难得了。
我又抬眼望了望这个催命鬼，只见他脸上虽然还是没有任何表情，但从他那发綠的眼睛里，我似乎读出了什么，一时半会还说不清。
”无常先生，坦率的讲，我欲发的想知道你的来龙去脉了，你不会撩起了我的好奇心，然后不管我了吧。”
”好吧！”他口里虽然应承了，但还是顿了好长时间，绿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前方，
好象还在揣度自己的话匣子是否应当打开，在评估这个唯一的听众，是否值得他信任。最终我确信他是在整理谈绪。
”即然在经我手接收的成千上万个魂儿中能够遇到你，而且是很正直，很真诚的一位，套用人间的话说，这也是缘分。我愿意把自己的前世人生向你一吐为快。这些汪在肚子里的话，不但做鬼以后从未对别人讲过，就是做人的时候也很难碰到倾谈的对象。今天我就权当是自己言谈的开斋节。
我很期待的一场故事开场了。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