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倩倩,快来,水温调好了,来洗澡。”
邹启铭朝客厅喊了一声,声音平静却微微有些发颤。
一个十一二岁模样的小女孩贴着门边,小步挪了过来,眼睛死死地盯着他。
“怎么这么久才过来,”,邹启铭声音有些责怪,“快,脱衣服,叔叔给你洗澡。”
女孩迟疑了一下,小声嘟哝了句:“我想自己洗。”
邹启铭愣了几秒,眉头随即皱了起来:“以前不都洗的好好的吗,你今天怎么回事?乖,别闹了,脱衣服!”
最后一句话,看似好声好气,语气却明显多了几分威胁的味道。
女孩不敢再多说,抬起手来开始脱上衣,正值盛夏,女孩只穿了一件宽大的体恤,衣衫撩起,白皙细嫩的肌肤就暴露在头顶的白炽灯下,邹启铭不由得咽了一口唾沫。
这个年纪的女孩子,身体已经有所发育,邹启铭的眼睛从脚开始打量,视线顺着平坦的小腹慢慢上移,直到又重新滑上女孩童稚的脸颊。邹启铭很享受这个过程。
“倩倩,来,站过来一点。”
邹启铭一手握着花洒,另一只手擒住女孩的手臂,将她拉近了些。
温水浇在身上,热气缓缓蒸腾,女孩的脸被水汽蒸出两片粉红,乌黑的头发也浸湿了,贴在面颊两旁,带着无法言喻的诱惑。
邹启铭的手顺着头发向下移动,拂过脸颊,脖颈,女孩的身子猛地颤栗了一下。
他假装无视,修长的五指就像吸血的蜈蚣,扭动着,继续爬行。
女孩的身子抖动地更厉害了些,牙齿打颤,嘴唇也开始发紫,眼眶泛起红色,混在脸上的不知是水还是泪,这种表现明显打破了邹启铭想要的那种节奏感,他的脸上露出不耐烦的神色。他一直把对于女人的抚摸看作是一种神圣的仪式,可此时面对着眼前的人,他却觉得乐趣尽失,无比厌烦,干脆直接伸手将女孩拦腰夹在腋下,扔到床上去。
这个小贱货今天大概是疯了,又哭又叫,折腾了半天才累得昏睡过去。
邹启铭摸了摸自己臂上的抓痕,走进阳台,点上一支烟。
夜深,雾重,四下里一片黑暗,只有吞吐的白色烟圈,在空气中张牙舞爪。
这个女孩,他已经玩腻了。已经到了这个年纪,男女之事就算不教给她,她自己也大致琢磨懂了几分,现在对他的警戒心越来越强,他已经管不住了。
邹启铭心里这么想着,又猛吸了一口烟。
回过头来想想,这个女孩子在他手下也有两三年了,虽说他还是喜欢她两三年前的年纪,可是现在她的身体正是开始发育的时候,这时候送走,未免觉得有些可惜。
浓烈的尼古丁的气息在唇齿之间蔓延,邹启铭的口腔有些发麻。
罢了,明天把田二叫过来,找个差不多的人家把她卖了。一想到几年以后躺在别人的身下的女人,是自己早就享用过的,他突然觉得想笑。
这个倩倩以后会怎么形容他呢?恶魔?禽兽?
邹启铭觉得很刺激。她怎么形容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无法向别人袒露这一切,也无法找到自己。被他囚禁过的女人,直到离开,她们都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她们被蒙着眼带进来,又蒙着眼离开,最后嫁到一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先饿上三天,再暴打几顿,像老母猪一样生上一窝孩子,然后和一个瘸子或者瘫子共度一生。
到那个时候,她们也许还会想念自己呢,想念她们唯一被当成是人看待的时光。
想到这里,邹启铭捻掉烟头,走回屋子里,嘴角还挂着不易察觉的笑意。
2
卖掉倩倩不过几个礼拜,邹启铭就觉得寂寞难耐。
他站在小学门口的杂货店前面抽烟,顺便打量着二三年级的小女孩由班主任牵头,排成一列整整齐齐地走了出来。小学是他最爱来的地方,可他从来不找这里面的孩子下手,这里的小孩子一旦失踪,爹哭娘吼,还有一帮难缠的老师,要想不露马脚地全身而退,可不是件容易事。
他倚在墙边,目光呆滞地盯着来来往往的孩子,穿着清凉的夏日,总给人以无尽美好的想象。正出神,突然感觉到有人在拽自己的衣角。
“叔叔,我饿。”
一个绑着双马尾的小女孩站在他跟前,大约也就七八岁的光景,脸上身上都脏兮兮的,衣服也破破烂烂,只是一双大眼睛明亮澄澈,目光看起来格外干净。
他觉得有些眼熟,或许眼熟不太恰当,应该是有些眼缘。
他和善地笑笑,扔掉手里的烟头,扭身走进杂货店,买了牛角面包,熊字饼干外加一瓶旺仔牛奶。
“饿了怎么还不赶紧回家?”
他蹲下身,让自己身高与她持平,把吃的递进她怀里。
小女孩吸了吸鼻子,低头开始拆饼干,不以为意地答了句:“我没有家。”
“没有家?”
“我爸妈离婚了,他们都不想要我,想把我偷偷扔到福利院去,我逃跑了。”
“什么时候的事?”
女孩伸出手指,自己扒拉着数了数,又一本正经的抬起头来,朝他张开手掌。
“可能是五天吧。”
“你几岁了?”
“七岁半。”
她一边说,一边狼吞虎咽地把饼干往嘴里塞,看得出真是饿坏了。
“慢点吃,别噎着。”
他拿过旺仔牛奶给她打开,又细心地给她送到嘴边。
“那你以后准备怎么办呀?”
“我也不知道。”
邹启铭叹了口气:“饼干不好吃,叔叔请你吃饭好不好。”
女孩虽然年纪小,却不认生,蹦蹦跳跳就跟着邹启铭进了肯德基,点起餐来也不客气,汉堡薯条蛋挞可乐,一样都没缺。
看着女孩对自己没有什么戒备,邹启铭心头一动。
“你叫什么名字呀?”
“晓晓,潘晓晓。”
“晓晓,这个名字真好听。”
“晓晓,你还想回去找爸爸妈妈吗?”
“不想。”
女孩子回答干脆利落
“那你跟叔叔回家好不好,让叔叔照顾你。”
“那不行,万一你不是好人怎么办?”
邹启铭怔了一下,但很快又神态自若地笑起来,他的法令纹很深,眼角的鱼尾纹挤在一起,整张脸生拼硬凑出一副和蔼的表情。
“你看叔叔这副模样,怎么会不是好人?叔叔很喜欢小孩子的。”
“那你家的小孩呢?”
“叔叔没有小孩。”
“那你老婆呢?”
“跟别人跑了。”
邹启铭顺嘴说出来,脸上不免挂了一丝苦笑,又想这七八岁的小孩大概听不懂,刚想重新解释一遍。
“哦我知道了,她不要你了,就像我爸爸妈妈不要我一样。”
这个女孩子看起来倒是很懂事,邹启铭心里升起一股疼惜和苦涩。这件事情上,他倒真没有撒谎,十多年前,他跟老婆相亲认识,两个人都老大不小,很快就结了婚,婚后才发现,两个人没法和谐。换句话说,他对他老婆压根就提不起兴致来。起初他老婆还想尝试一下,情趣睡衣买了一堆,可是半点用处都没有,直到他老婆穿了一套松松垮垮的学生制服,也不知怎么的,邹启铭那直不起来的毛病突然就好了。
他还记得当时那情景,他老婆眼睛瞪得滚圆,活像两颗四喜丸子,狠狠甩了他一巴掌,骂了句“变态”,就摔门回了娘家。隔天,他就收到了离婚协议书。
“叔叔,叔叔,你想什么呢?”
童稚的女声把回忆中的邹启铭拖回现实。
“怎么了?”
“我说的话你听见没有呀?”
“什么?”
“我说,我跟你回家。”
3
吃完肯德基,邹启铭又带她在广场上溜达了好一会。
套路还是那些老套路,给小孩子买几件衣服,带几包零食,再借着捉迷藏的由头,蒙上眼睛,把她带回家。
这个女孩子还是有些不一样的。
她顺从的脱下衣服,任由他怎么给她洗澡。
水把头发上,脸颊上的灰土冲掉了,整个人越发可爱了起来,正是他喜欢的样子。
眼熟,真的眼熟,邹启铭在心里默默地想。
不过,他带回来的女孩子又有哪个不眼熟,哪个不相像的呢?
她们都像极了邹启铭三十多年前在小学里看到的那个女生,双马尾,大眼睛,瘦瘦的身条镶在松松垮垮的校服里,走起路来喜欢一跳一跳的。她的衣服永远干净整洁,还带着好闻的洗衣粉香。二年级,邹启铭小小年纪,就尝到了初恋的滋味。
邹启铭把面前这个叫潘晓晓的女孩子安顿到床上,给她盖好了被子,也许是因为回忆的缘故,他今天并没有什么心情。
但他还是象征性的问了一句:“要听睡前童话吗?”
“要。”
潘晓晓的大眼睛滴溜溜转。
“什么?”
“我想听彼得潘。”
邹启铭觉得有些好笑。
“彼得潘有什么好听的,长不大的小矮子,我给你讲白雪公主或者灰姑娘好不好?”
“不好,”潘晓晓又补上一句,“我就是要听彼得潘。”
4
周末一大清早,田二就来找邹启铭清账,倩倩已经卖出去了,今天田二来给他结尾款。
开门的时候,潘晓晓躲在柜角后面,只露出半张脸,田二看得一愣。
“邹哥,这小姑娘……新来的?”
邹启铭叼上烟,回头瞥了一眼:“晓晓,自己回房间玩去。”
听到女孩关上房门的声音,邹启铭才缓缓开口:“路上捡的。”
田二挑了挑眉。
“邹哥,咱俩合作这么多年,怎么?现在要甩了我,找下家了?”
邹启铭透过尼古丁的烟雾,看田二的那双三角眼,那双眼白多黑少,丑,真的丑。
“没有的事,真是捡的。”
邹启铭懒得从头到尾给他解释一遍。
他和田二的这档生意做起来也有小十年了,田二表面上是个包工头,却仗着自己有个开福利院的姐夫,偷偷摸摸地做着人贩子的生意。
这倒卖小孩的事,他姐夫是不参与的,但是每次事成,赚到的钱,田二都要先给他姐夫六成,自己再分。所以他姐夫对他的事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田二是个聪明人,钱可以少赚,但是财路不能断。拉他姐夫下水,不但生意好做,事情也不易败露。毕竟,这年头,谁他妈会跟钱过不去呢。
田二最大的“财路”,就是邹启铭。他替邹启铭搜罗那些扎两条辫子的大眼睛小姑娘,邹启铭负责出钱买。隔个几年,邹启铭玩够了,他再转手卖到穷山村里。一来一走,田二就能赚两笔,稳定的。
所以田二这个聪明人对邹启铭也好,转手卖出去的差价,总会多少留给邹启铭一点。
邹启铭现在想来觉得有点好笑。福利院,福利院,还果真他妈的有福利。
想到这,邹启铭腾出手来拍了拍田二的肩膀,笑着说了声:“真的,这小婊子到时候卖出去还是得走你的路,你信我。”
田二也笑了,眼睛却不肯从邹启铭身上移开。
“邹哥,咱俩多少年了,我信你。”
送走田二,邹启铭觉得很乏,田二明显不信任他,不过说来也是,谁会想到,走在大街上,还能捡到现成的小姑娘呢?
再回过神来的时候,邹启铭的烟盒已经空了,桌上黑色的烟灰缸里盛满了烟蒂,灰白的烟灰堆成一团,让邹启铭不知怎么想到了人坟头上烧尽的纸钱。
他感觉头有些发晕,看到一个小东西探头探脑的伸出来。
“晓晓,过来。”
潘晓晓一蹦一跳地到他面前。
“晓晓,这两天过得开心吗?”
“开心。”
“那你喜欢叔叔吗?”
小姑娘顿了一下。
“喜欢。”
“你知道怎么去喜欢别人吗?”
潘晓晓摇头。
“来,叔叔教你。把衣服脱了。”
邹启铭再醒过来的时候,潘晓晓已经趴在一旁的地上玩她的芭比娃娃了。
这个女孩子真的有些不一样。
邹启铭看着她,想起刚才的事,潘晓晓的表现,生涩却顺从,他几乎没有从她的眼神里读出几分恐惧。相反,她在他身下像一座柔软的雕塑,不呻吟,也不喊叫,她的眼神过于冷漠,邹启铭恍惚之间似乎还扑捉到她嘴角那若有若无的笑意。
这让邹启铭觉得有些不满意,对于他来说,少了恐惧,就少了乐趣。但是这样一想,邹启铭又觉得自己贱,白捡一大姑娘,漂亮还容易调教,还有什么可不满足的呢?
“晓晓,想吃薯片吗?叔叔给你买。”
“我能跟你一起出门吗?”
“不能哦,晓晓乖,在家等叔叔回来。”
潘晓晓没有问为什么总是不让她出门,只是回过头去,又开始摆弄她的芭比娃娃,给它梳头发。
5
邹启铭做了个噩梦。
他梦见自己正准备对潘晓晓行周公之礼,躺在身下的女孩却突然咯咯笑了,她眯着眼,嘴巴诡异地向上挑起,整张脸扭曲着,透露出轻蔑与不屑,邹启铭的身子一下子就软了。
那张脸突然化成了三十几年前自己喜欢的那个女生的样子,面庞虽然依旧可爱精致,唇红齿白,但声音却尖细又刺耳,她说:“丑八怪!脏死了!”
说完,女生就大声笑起来,除了女生在笑,好像还有很多其他人也在笑,但邹启铭却听不确切到底是谁的声音,好像有田二,还有许多小孩子的声音。
他们的脸在他面前越闪越快,邹启铭觉得一阵恶心,猛地惊醒,一下子就向床边吐去。
他喘着粗气,许久,才勉强冷静下来。
一回头,看见潘晓晓正站在他门口,把他吓了一跳。
“这么晚不睡觉,你站在这里做什么?”
邹启铭露了丑态,有些愠怒。
“你一直在大吼大叫,都把我吵醒了。”
女孩子脸上也透出不耐烦。
“我喊什么了?”
潘晓晓不接茬,眼睛瞥到他床边的呕吐物。
“叔叔你怎么了?”
“我没事,你去睡吧。”
“我睡不着了,我要听故事。”
“什么故事?”
“彼得潘的故事。”
“彼得潘,彼得潘,你就知道彼得潘!”
邹启铭大声吼起来。
看着潘晓晓的眼泪,眼看就要涌出来,邹启铭表情才稍微柔和了些。
“那你听完就去睡觉。”
“好。”
打发走了潘晓晓,邹启铭觉得自己睡意全无,披上衣服,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灌了杯凉水。
一阵清凉,顺着喉咙,熨过五脏六腑,邹启铭这才觉得好受了些。
这一转眼,已是初秋了,夜还有些凉,潘晓晓已经在这里住了两个多月了。
生活倒也平淡,只是邹启铭看她越发觉得眼熟。
除了自己小时候喜欢的那个女孩子,他总觉得,潘晓晓身上还透着其他人的影子。可他想不起来是谁。
每次想到这,他都莫名觉得不寒而栗。虽然她乖巧,懂事,顺从,可是邹启铭还是觉得心里不痛快。要不干脆给田二打个电话得了,把这个女孩子弄走。
邹启铭挨到天亮,估摸着起床时间差不多了,就给田二打电话。
铃声响了好久,才有人接,是个女声,还没等邹启铭开口,那边就说:“别打了,田二死了。”
“死了?”
邹启铭心里咯噔一下。
“怎么死的?”
“心脏病突发死的。”
邹启铭知道田二的心脏不太好,可是田二是个心细的人,平时不但烟酒不沾,还总随身带着药。
几天前,田二还来家里找过他一次,他还看见了他放在桌上的小药盒,里面只剩三颗胶囊了。他还记得,晓晓看那盒子精致小巧,刚拿过去把玩两下,就被田二一手夺下,女孩子吓得直哭。田二的脸一阵红一阵白,臊得很。
他看那小盒,就跟看命根子一样。
邹启铭当时还笑他,真是个怕死鬼。
这一转眼,人就没了。
虽然邹启铭对田二没什么感情,但既然人都死了,这么多年的交情,总该去慰问一下。
邹启铭提两盒东西,就去了田二的家。
开门的是田二的老婆,邹启铭忙上前寒暄了几句,却发现这个女人并没什么反应。
眼里除了晦气和厌烦,再无其他。
他还以为田二赚了那么多黑心钱,住得会有多豪华,可这六十来平米的房子,怎么看都透着一股穷酸气。门口的桌子上,田二的东西整齐地摞在上面,小药盒,里面还剩两粒药;手机;钥匙;身份证;还有一个破烂钱包。
“田二怎么死的?”
邹启铭忍不住又问了一遍。
“我不都跟你说了嘛,心脏病突发!”
她老婆不耐烦地接茬。
邹启铭心里还有疑问,却不敢再问,只好沉默,空气变得尴尬起来
离开的时候,他老婆在门口瞥了他一眼,说道:“你跟那帮人说,我们没钱,能给的我们都给了!田二赌博欠的钱让他们去找阎王老子要!都别再来了!”就“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那帮人?合着人家把自己当成讨债的了。
邹启铭想起来了,田二说过,他好去赌场里玩两把,但邹启铭以为,田二说的玩两把,也就是偶尔消遣,没想到他把身家都压在里面。
邹启铭觉得最近身上乏得很,他伸手挠了挠头发。
这一挠,邹启铭就站在原地愣住了。这大街上,车水马龙,人来人往,一瞬间就都消失了。
他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手,那大把的黑色毛发,摊在手心里,就像一条条令人作呕的线虫,纠缠在一起,扭成一团。
再一摸头,刚才抓过的地方,基本可以摸到头皮了。邹启铭手哆嗦着,不敢再动。
怎么回事?这都是怎么回事?
他失魂落魄的走回家,一进门就看见站在那里的潘晓晓。她站在那里,双马尾,大眼睛,皮肤白嫩,此刻看起来却让邹启铭觉得无比恶心。
是啊,田二死了,最麻烦的就是潘晓晓,要想把她处理掉,就得赶紧找下家。这让邹启铭觉得烦得很。
“叔叔你不开心吗?”
邹启铭憋下差点要脱口而出的“滚”字,勉强耐下性子。
“叔叔的朋友去世了。”
“是之前来看我们的叔叔吗?”
“嗯。”
小姑娘果然伶俐。
“什么叫去世?”
“就是离开这个世界了。”
“为什么呢?”
“那个叔叔的心出了问题。”
邹启铭朝她指指胸口位置。
“哦……”女孩似懂非懂地应了一声。
“那……叔叔,你害怕吗?”
潘晓晓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
邹启铭微微一怔,脱口而出:“我有什么好怕的。”
对面的女孩子笑了,露出一口整齐的小白牙,那笑容明朗灿烂,露出不通世事的孩子气,但邹启铭此刻却觉得后背阵阵发凉。
6
田二给邹启铭做了很多起生意,但第一笔,不是田二做的。
那年邹启铭刚离婚不久,男人的尊严丢尽了,想换换心情,就回了趟老家。
说是故地重游,但其实依然家徒四壁,没什么可游的。
当年他恨透了这个贫穷又苦难的家,一跑出去,就跟这个家脱离了关系。
初春时节,刚下过雨,他在泥泞的小路上溜达,正碰见一个小女孩,蹲在有小水洼的地上玩。第一眼,就觉得跟自己小时候喜欢的女生长得很像,同样,清瘦,可爱,大眼睛。
他也是闲来无聊,上前去跟她搭腔,知道她在家排行老三,家里还有两个姐姐,一个弟弟。父母常年在外务工,她就跟爷爷奶奶住在一起。
可是家里孩子多,奶奶年纪大了,又有些健忘,常常顾不上她。但好在,有姐姐弟弟一起玩,还是很开心的。
小女孩呲着牙跟他说话,看上去毫无戒备。邹启铭看着她白白细细的小胳膊小腿,下身突然就起了反应。
邹启铭当时也不知怎么,突然像是什么上了身,虏了那孩子就走,把他带回自己城里的家。
多年以后再回想起以前的事,难免对以前的草率有些后悔。他赌了一把,赌那个重男轻女的穷人家,腾不出钱和时间来找区区一个女娃。
邹启铭赌赢了,从那以后,他一直在赌。
赌不会有人发现他的秘密,赌不会有人来把他抓走,还顺便赌上了那些女孩子全部的人生。
可当时那个女孩子,是块硬骨头,事虽然做了,但总闹得他糟心,没过多久,他就遇上了田二,然后把那女孩子转手让人了。
若是现在还活着,想来也已经是年近二十岁的大姑娘了。
那个女孩子叫什么名字来着?
他想不起来,好像是叫什么彤。
不过也不重要了。
田二活着的时候,他还好奇的问过,那个女孩子卖到什么样的人家家里去了。
可田二总是说不明白,后来干脆深深叹了口气,说做得太多了,早就记不起来了。
邹启铭又给自己点上一根烟,他咂咂嘴,最近身体不知道怎么了,整日身体酸痛,每天起床,就看到自己的枕头上有一撮一撮的头发,去医院做常规检查,又查不出个所以然来。
除此之外,还有一件让他头疼的事,就是卖掉潘晓晓的事。
不知为什么,他现在看潘晓晓越来越不顺眼了,她白嫩的脸庞,细腻的皮肤,都再也让他提不起任何兴致来。起初他以为,田二的死对他来说也许是件好事,毕竟他身上背的人命债太多,迟早会败露,要是真的出事,肯定会牵累到自己。而现在,他突然有些想念他。
他抽完最后一口烟,吐出一口云雾。
再过几天吧,再过几天,就找个地方把潘晓晓丢掉。
7
邹启铭的精神越来越衰弱,体力也大不如从前,走起路来有些踉跄,自然也就不能开车了。
这样一来,他就没法把潘晓晓抛到荒郊野外了。他勉强撑着身子,把蒙着眼睛的潘晓晓带到福利院附近的岔路上。
“晓晓,你在这里坐一下,不要乱跑,叔叔去买点东西,马上就回来。”
邹启铭一说完,扭身就想走。
“叔叔。”
邹启铭脚步停了停,却没回过头来。
“叔叔,你不要我了吗?”
邹启铭突然有些悲从中来,不知如何接腔。
“如果你不带我回家,我就把你对我做的事情告诉别人。”
邹启铭猛地回过头来,瞳仁一缩,眼白瞪得很大。他的嘴唇哆嗦起来,身体也有些不稳。
“告诉别人什么?”
潘晓晓蒙着眼睛,却弯起月牙似的嘴角,甜甜地笑了。
“你说呢?”
那天邹启铭最终也没能抛下潘晓晓,可再把她带回家里,心态已经不似从前。
他没想到这个小小的女孩子什么都明白得很,那她为什么不反抗呢?
邹启铭捉摸不透。
他觉得潘晓晓现在就像埋在他身边的一颗定时炸弹,要不是他现在身体没有力气,早晚要弄死她。每多看一眼,邹启铭就恨得牙痒痒。
可潘晓晓还跟没事人一样,趴在地上摆弄她的芭比娃娃。
她整日在那里摆弄,娃娃很快就玩坏了,轻轻一掰,那胳膊腿就掉下来,落在一旁,看起来很渗人。
烦心事一多,邹启铭抽烟也越来越厉害,工作也不做了,有时候整日不出门,一天就能抽下一盒。满屋子烟雾缭绕,他空洞的双眼望着周围袅娜的白烟,突然觉得自己已经离死不远。
这个时候,潘晓晓就会站在一旁笑,场面说不出的诡异。
那天,邹启铭抽到第二十二只烟,突然觉得呼吸困难,身体向下一歪,刚好打翻桌角的烟灰缸。
他一下子慌了神:“晓晓,晓晓,快过来。”
女孩听话地跑到他跟前。
邹启铭指了指自己扔在沙发角落的手机:“打……打电话,1……120……”
潘晓晓爬过去拿到手机。
“120是吗?”
小女孩脸上找不出一丝害怕的痕迹,她仍然在笑。
“……对。”
潘晓晓狠狠把手机摔在地上,屏幕碎裂,手机亮了一下,马上就黑了。
“你……你……”
邹启铭惊得说不出来。
潘晓晓的眼神变了模样,嘴角的笑却还在。
她说:“邹启铭,我找了你好多年。”
“怎么,你不认得我了?”
邹启铭吃力地摇摇头。
“你……你到底……是谁?”
潘晓晓一动不动地盯着他。
“我叫潘子彤。”
邹启铭的脸突然扭曲起来,眼球向外鼓着,像是被人扼住了脖子,眼珠子时刻都会掉出来。
“不……不可能……她应该……”
“她下个礼拜就应该十八岁了。邹启铭,原来,你还记得我啊。”
小女孩在他旁边蹲下身子。
“所以,你看,我让你读彼得潘的故事,可你总是不认真读。”
邹启铭觉得腹部一阵绞痛。
“你……你到底对我做了什么?”
潘子彤勾勾嘴角,从地上捡起邹启铭那只抽了一半的烟,塞进他嘴里。
“你说呢?”
邹启铭猛地意识到什么,想把嘴里的烟吐出来,却被按住了嘴。
咽气之前,邹启铭挣扎着说了最后一句话。
“田,田二……的死……”
邹启铭的半句话永远地滞留在半空中,他依然瞪着一双死鱼眼,却已经没了呼吸。
潘子彤撕开邹启铭没吸完的那只烟,里面还残存着一些白色的粉末。
她声音轻柔地接上邹启铭的上半句话。
她说:“是我。”
尾声
潘子彤走出去的时候,霜露很重,白雾延伸进深不见底的黑暗。
十年前,也是这样的天气。
她发疯似的跑,以为自己躲过了田二。
却没有躲过命运。
医生说,她的病很罕见,在她的有生之年里,她将永远停留在七八岁的模样。
她才是那个彼得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