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生最难的是，寄人篱下

外公去世后，外婆贫病交加，也紧随其后去了天堂。从此以后，我便注定孤苦无依。但外婆不会撒手人寰，对我不管不顾的，就在临终前，她把大舅舅叫到跟前，含泪托孤。

她哆哆嗦嗦从枕头底下摸出一个绿色的玉镯子，塞进大舅舅的掌心。她口齿清晰地说：“大娃，妈这次怕是真要走啦！这镯子是我最后值钱的一点东西，给孩他妈，就说……就算是我托付小丫的一点报酬。她，还小，不能没人培养啊。你把她养大，供她上个大学……也算，也算对得起你死去的姐姐啦！”

大舅舅一听，哇哇哭起来，不住点头说：“妈，你放心吧。孩子我一定好好抚养！”

虽然平日里舅舅们不怎么孝顺，但因为大舅舅在镇医院当医生，是老中专生，在农村算是知识分子。他平时忙于工作，回家又忙于农活，所以很少到外婆面前尽孝，对老人家充满愧疚。大舅妈为人泼辣，刀子嘴石头心，因为嫌弃外婆分家时不公平，所以半辈子都跟外婆不和。家里大舅妈当家，大舅舅显得很窝囊，在老婆面前，连大话都不敢多说。意识到自己已经时日无多，前些时候外婆有意把我托付给大舅舅，但当时大舅妈不同意，此事才不了了之。

现在外婆马上要离开人世，她对孤苦无依的我又怎么放心呢？她辗转找过杨作成，但那人渣还是那句话：不会养我的！外婆被伤透了心，赌气说就是砸锅卖铁，就是穷掉了底，也不会再去求他收留我！她还说，孩子小时候不养，到他老了我也可以不养他。杨作成冷笑，说可以，他才不指望我养他呢！他就当我死了。

从杨作成那里回家后，外婆就病了，肺气肿更厉害了，最后几乎喘不上来气。大舅舅出于良心的拷问，给她打了一周针，结果大舅妈来闹腾，舍不得花钱给她看病。外婆伤心落泪，拒绝再治疗，所以很快死去。

临死前托孤，她心里肯定非常难过。面对最爱我的人，也是世界上唯一最疼爱我的人，马上要死，我心里也非常难受。除了哭，我又能如何呢？

大舅哭着答应了外婆，保证要养大我，并且供养我考上大学，外婆这才满意地闭上眼睛。临时时，她还恋恋不舍地拉着我的手。我看见她眼角挂着浑浊的泪滴，我心里如百爪挠心一样难受。

但外婆还是走了。丧事办得中规中矩，两个舅舅和两个舅妈操持着丧事，也没人管我。我跪在外婆棺材前，哭得伤心欲绝，把一众看客都看哭了。他们都窃窃私语地问：“这小丫头将来由谁养呢？”

大舅对找来帮忙的总管说：“以后小丫的吃住用度由我一力承担，我要供养她大学毕业，争取把她培养成才。”我听得热血沸腾。

办完丧事，客人们陆续走了。大舅舅对我笑笑，一努嘴说：“从现在开始，你就跟着我吧？我正好两个儿子，没有女儿。”

我想着，跟着大舅舅还算不错。一来大舅舅家庭条件不错，他收入稳定，为人还算善良;二来他家里两个男孩没有女儿。农村人讲究“儿女双全”，凑成一个“好”字。尽管这么多年大舅妈凶巴巴的，但她还是比较听他的话。但关于领养我的事，大舅妈还是非常不愿意。

她说：“按说外甥女和亲女儿是一样的，但咱家家庭条件不好。你舅舅吃国库粮，地里收入又少，开支又多。我们养两个孩子够难啦，又怎么有钱养你呢？所以孩子，你别生气，我真没有能力再养你啦！”

我一想到外婆临终托孤的事，心里无比煎熬。我意志坚决地对她说：“舅妈，你养着我吧，我会洗衣服做饭，还会看弟弟，哄孩子睡觉。所以请您一定要收留我啊！”

看热闹的村人也都在旁给我助威，劝说她可怜可怜我这个无依无靠的孤女。大舅妈要面子，不想让更多人知道她心狠手辣的事，所以保持着起码的风度，允许我跟她回家。我从此开始了生不如死的青少年时期。

在大舅舅家，我吃饭不能上桌子，只能吃剩饭剩菜，等大家吃完了才上桌。刚开始大舅舅不知道，后来发现了，跟舅妈提了一句就被骂得狗血喷头。大舅妈说：“给她口饭吃就不错了。在这里吃点剩饭剩菜，总强过在街头流浪吧？你要是看不惯我的做法，那好，我出去要饭，你一个人来养她吧！”

大舅舅没办法，只好舔着脸给舅妈道歉，这事才算不了了之。不光让我吃剩饭剩菜，舅妈还把许多家务加诸我身，刚开始不让我去上学，嫌弃没有闲钱供我读书。春天，她让我去山上采草药卖钱;夏天她让我去山上抓蝎子卖钱;秋天她又让我去收集秋叶当柴禾;冬天她把我当自动洗衣机。光干活倒是罢了，她还常常背着人偷偷打我。她怕别人发现我身上的伤，所以打我时专门拧我的大腿根，拽耳朵，薅头发，还不让我哭。

大舅妈家的两个儿子都去上学，他们都比我年龄小。我也想去上学，可是舅妈说：这个家，没钱上学，连吃饭都成问题，所以还是待在家里干活吧。等我长大了，她会负责给我找个好婆家。我知道，她骗我呢！

我去央求大舅舅，要求上学。他想起来对外婆的承诺，所以他坚决让我去上学。上学的机会如此宝贵，我岂有不珍惜的道理呢？所以等我上学后，成绩非常优异。尽管在家里猪狗不如，但在学校我却是自己命运的女王。我的成绩每次都是全校第一。刚开始家里人还不知道，直到期末考试结束后，学校开家长会，让我的家长代表全校家长在大会上发言时，我通知了大舅妈，她才知道了。她被这个消息震惊在当地。我恭敬地请她去学校发言，她尴尬地笑着说：“等你舅舅去吧。我不是不想去，只是我是文盲，在人多的场面上会丢人，还是让你舅舅去代表我们开会。”

我很高兴。大舅舅高高兴兴去参加了家长会，受到学校领导的高度礼遇，高兴极了。他回来对大舅妈说：“你以后好好对待小丫。这个孩子有出息，比我比你都强。将来她混好了，能忘了我们？”

大舅妈思虑良久后，不再打我，只是偶尔骂我。我知道她看不起我家。但斯人已逝，她对外婆对我妈妈的成见应该消弥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