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的山雾漫过茶甑时，阿蘅在萎凋槽底摸到了半片青瓷。
残盏边缘凝着陈年茶垢，内壁刻着"大中祥符三年贡"的暗纹。晨露压弯茶树枝，有滴未蒸发的茶汤正在竹匾上鼓成白鹤形状。
七十四岁的制茶师赤脚踩过露水，木叉翻动茶青的沙响惊醒了焙笼里沉睡的宋徽宗批注。阿蘅跪坐在焙窟旁，看师父将火箸插入炭灰，八百年前的龙团凤饼突然在余温里裂开金丝——去年雷击倒的千年茶树，正在晨光里析出建溪的波纹。
惊蛰的暴雨涨满水筛那夜，师父劈开崖洞里的沉香木柜。板结的龙凤团茶在泉水中舒展筋骨，蜡封间的墨迹突然游出银鱼。"这是靖康年间的贡茶。"师父的茶针挑开罗縠，"看，泪痕渍出的冰裂纹。"阿蘅的指尖触到茶饼里的黄箬，青石地面突然显出水渍，朝着沉在闽江底的北苑茶碑蜿蜒。
子夜焙茶时，阿蘅见月光在茶末里结霜。师父用银匙搅动茶筅："茶树在说淳化三年的旧事。"石碾转动的闷响里，他听见庆历新政的某个雨夜，流放茶官将密信封入小龙团，茶臼舂过五更雷鸣，把腊面碾作流云状。
启封验茶那晨，阿蘅在蜡痕里摸到凸起的卦辞。师父对着泛紫的东方转动那饼《龙团胜雪》，德佑年间某位贡茶使未烧尽的绝笔，正从茶膏间渗出胭脂色："宁碎北苑火前骨，不奉胡尘点汤臣。"
山风掀翻苎麻帘时，阿蘅的茶臼在石案上碾出半部《茶录》。未散的茶烟突然缠向焙笼铁环，凝成师父年轻时用裂的紫砂壶——壶身的开片正在雾气里重篆，新添了"宣和七年阿蘅补"的蛾眉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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