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3月9日
天气很好,这样好的天气,应该读一本好书,写几个字。
前段时间借了一本刘亮程的《风中的院门》,和迟子建的《额尔古纳河右岸》一起,一直垛在书桌上,没有翻阅的心情。今日看见久违的阳光,顿时仰天长叹,连读书的心境都没有了,我无疑是在给自己的失败增加又一层灰暗的外衣。于是拿出笔和日记本,写下日期、天气、以及悔过的心。
“每天这个时辰,当最后一缕夕阳照到门框上我就回来,赶着牛车回来,吆着羊群回来,背着柴禾回来。父亲母亲、弟弟妹妹都在院子,黄狗芦花鸡还没回窝休息。全是一样的黄昏。一样简单的晚饭使劳累一天的家人聚在一起——面条、馍馍、白菜——永远我能赶上的一顿晚饭,总是吃到很晚。父亲靠着背椅,母亲坐在小板凳上,儿女们蹲在土块和木头上,吃空的碗放在地上,没有收拾。一家人静静呆着,天渐渐黑了,谁也看不见谁了,还静静呆着。油灯在屋子里,没有人去点着。也没人说一句话。”
这种场景实在太熟悉了。
虽然没有放过牛群、羊群,但曾眼见爷爷在长满醋柳(学名应该叫沙棘)的山坡间放羊,手里举着老长老长的旱烟锅和大大的旱烟袋,坐在土棱子上一个又一个下午。小孩子们,放学后的时间是最欢乐的。写完不多的作业,就三五结队地上山采酸棘吃,幸运地还能挖到一些小蒜,或者从长满针刺的枝头摘一方便面袋的酸枣存着。然后随着羊群一起回到家,等着妈妈的酸捞饭、红腌菜,或者各种各样的面条。我们常常在院子里搬一排小凳子,吃的喝的就放在地上,我们兄妹几个常常是围在一起研究什么电视好看什么游戏好玩的,爷爷念叨着哪只羊今天吃少了怕是有病了,爸爸蹲在老榆树旁嗤嗤溜溜地喝稀饭。妈妈和奶奶在做什么我一点都想不起来,因为她们好像总是进进出出忙着家里的杂事,总是最后一个吃饭,最后一个睡觉。
然后大人们等着看七点钟的新闻联播,看七点半的天气预报,哥哥和姐姐下他们的象棋,做他们的作业,我就只能异常幽怨地把皮筋拴在瓷瓮和大花盆之间跳来跳去,有时候心理极度不平衡,便去他们的象棋摊子上偷几颗棋子藏起来,站在一边无辜地偷笑。这种把戏用多了,你知道的,只会招来一顿“温柔了点儿”的骂。等到八点的时候,我们就团坐在电视机前看电视剧了,那时候村子里好像能收到的台没几个,能记住的也就是中央一台了。
小时候多好啊!院子里有爸爸为我们亲手建的秋千,虽然不够高,不够稳。可惜了那几根健硕的木头,在我童年的哭啼声中失却了光鲜的端头,不能拿去做家具,也卖不了几个钱,只能依旧垛在院子里,等着未知的命运。窑后的三棵桑树每年都会长很大很繁的桑葚,可是自从哥哥长大后失去了爬树的兴趣和能力之后,我就再也没有摘到过紫红的桑果,因为我爬不到树上,而末梢的果实也大都被村子里的小孩子摘了去。
再后来,我就突然不喜欢在学校放学后去山坡上玩耍了,我开始有了写不完的作业,有了更钟情的日记本,我的哥哥姐姐们离开了家乡,去了遥远的城市,我开始听不到村子里的吵闹声,开始找不到足以怡情悦性的小把戏,开始变得孤独。村口的羊圈变成了垃圾中转站,高出树梢的屋顶的那垛草早已因为爷爷的去世而消失,院子里没有了圈棚。和刘亮程文中写到的情况一模一样:“曾经把一个人举到高处的那些东西消失了。再没有人从这个角度,经历他所经历的一切。”
我再也没有看见过那样的黄昏,再也没有躺在场圃的麦秆堆上看过星星,再也没有为院落里的玉米浇过一滴水。我在城市看不见炊烟,看不见篱笆,看不见柴禾勾连成的院门。家乡留给我的色彩,唯有枯黄的冬和墨绿的夏。
“另外一个黄昏,夕阳在很远处,被阴云拦住,没有照到门框上。天又沉又低。满院子的风。很大的树枝和叶子,飘过天空。院门一开一合,啪啪响着。顶门的木棍倒在地上。一家人一动不动坐在院子。天眼看要黑。天就要黑。我们等这个时辰,它到了我们还在等,黑黑地等。像在等家里的一个人。好像一家人都在。又好像有一个没回来。谁没有回来。风呜呜地刮。很大的树枝和叶子,接连不断地飘过头顶。”
我怀念童年时的场景,我想,我那垂垂老矣的父母也在怀念,或许他们甚至为之落泪。可是,我们好像,再也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