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旅途,未完成(二十一)曲大哥和他的煎饼果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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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有杨辰南和葛兰的支持,但是随之而来的是更大的困难。没有社团的支持,意味着没有资金支持,没有人工支持。

杨辰南知道默然在考虑什么:“不用想太多。既然要做,就拼劲全力做好。你目前要做的事情呢,就是做出一个切实可行的方案出来。之后,我们再来解决剩下的问题。”杨辰南语气坚定,似乎面对的只是一个小困难。

为了不辜负杨辰南和葛兰的信任,那天会议之后,默然一下课就跑到图书馆埋头做方案,但其实默然在这些活动组织方面并没有什么经验,经常面对一堆资料一筹莫展。

这天,默然看了眼时间,不知不觉已经是晚上八点了,一个人在学习室里都忘了外面的世界。向外看了一眼,公共学习区域的同学大部分都已离开了。中午下课吃了个三明治就来图书馆,可做出来的东西默然还是觉得很不满意。

苦恼之际,有人轻轻地敲了下学习室的门。进来的居然是杨辰南:“ 碰巧看到你还在图书馆,进度如何?”说话间,杨辰南看到默然电脑里打开的方案,主动上去翻看,完全没有注意到默然压根不想让他看到的表情。

杨辰南认真地阅读着,而默然像是要等待审判般忐忑不安。这时,默然肚子饿得开始“咕咕”叫,学习室很小,又只有两个人,杨辰南肯定听得一清二楚……默然尴尬地只想找个地方钻进去。

杨辰南忍不住笑了:“还没吃晚饭?”默然像是犯错误的小孩,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杨辰南想了想,丢下一句“等我下”就跑了出去。

没两分钟,杨辰南就回来了,冲默然说道:“收拾东西。我带你去吃你最想吃的东西。”默然正是饥肠辘辘思路堵塞的时候,便没犹豫跟着杨辰南出了图书馆。

他们坐了几站地铁,在诺丁山站下了车。因为电影《诺丁山》的影响,这里的市集成了有名的景点,周末会有很多古董卖,也有很多小吃。可是,这大晚上的,什么都没有来这边干吗呢?默然充满疑惑。

杨辰南带着默然敲开了一家住户的门。默然越来越觉得杨辰南是个很神奇的人,他好像总能发现一些有趣的地方和事情,似乎这个城市每个地方都藏着一个神秘的宝藏,默然开始带有一些期待。

过了许久,一位大叔姗姗来迟开了门。“不好意思,这么晚了还来麻烦。”杨辰南有点抱歉地说道。

开门的大叔大概四十多岁的样子,微胖的脸上有一个不大不小诡异的伤疤,有点让人不敢接近。“哈哈!有人来,我很高兴啊!最近腿上老毛病犯了,所以没法给你们送餐,我不好意思才对。里面请!”大叔很爽朗的地说道。

默然听他口音像是天津人,听他说的话是做外卖的吗?这位大叔走路确实不太利索,引两人到了餐厅坐下:“两位稍等,煎饼果子一会儿就好。”便自顾自进了厨房。

居然是做煎饼果子的!默然很惊讶的看着杨辰南,只见他一副得意的表情:“Surprise!”

唐人街里虽各种中餐都能找到,川菜、湘菜、北京菜、粤菜……都不在话下。虽是改良版,没国内正宗,解馋还是可以的。但是,很多国内简单的、随处可见的小吃就真的是很难找到。比如说豆腐脑、小笼包、煎饼果子之类的。上次默然跟薇薇到唐人街,随口提了一句要是能吃到煎饼果子就幸福了,可杨辰南怎么会知道?

高中的时候,默然因为早自习太早睡眠不够,所以总是利用早餐三十分钟的时间补觉。那个时候,她很爱吃煎饼果子,每天早上陈泽南都会给她买。冬天的时候,怕早餐冷掉,陈泽南会用自己的围巾把早餐捂严实,也不在乎围巾上弄得都是味道。可是,在给默然的时候,他又总是一副冷酷无情的样子批判她是个懒虫,发誓下次绝对不会再给她买,但第二天又准时带给她……

没一会儿,大叔就端上来两个热气腾腾的煎饼果子,还有一些简单的小菜。默然无意间瞥到他胳膊上半隐半现的纹身,不由得心里咯噔一下,真得好像电影黑道风云里的人物似的,好奇怪的大叔。

大叔是个自来熟,拉过椅子就在旁边坐了下来,充满期待地看着他们两个。默然并不习惯旁边有不认识的人盯着吃饭,提示性地说了句:“谢谢大叔……”

话还没说完,这位大叔就不高兴了:“嘿!小姑娘怎么叫我大叔啊!我也没跟你们差几岁啊!叫我曲大哥嘛!”

杨辰南在旁边笑而不语:“曲大哥在伦敦华人圈很有名,事业有成,唐人街好几家餐厅都是曲大哥的。”这样说来默然更好奇了,那为什么还要做煎饼果子外卖呢?

听到杨辰南这样夸他,这位曲大哥嘴上说着谦虚的话,脸上却是一副美滋滋的表情。只见曲大哥拿过放在桌边的电子烟,佯装很享受似的吸了一口,缓缓说道:“走到这一步真是感慨啊!想当年我刚来英国的时候也就二十出头,下了飞机第一件事情就是把护照给撕了!就是要断了自己的后路,我告诉自己不混出个人样儿,我就死在这儿!”曲大哥似乎在重温当年的情景,带着视死如归的表情。

“就这样,没有身份,不懂英语,当了十年的黑户。为了生存,端盘子洗碗扫厕所当苦力一干就是五年。那时候,经常有警察突袭来检查,他们前厅进,我就从后门跑出去,大冬天的在外面一待就是一夜。遇到黑心的老板,知道我是黑户,不敢去报警,故意克扣工资的事儿常有。”默然看着这所房子富丽的装潢,真的看不出它的主人还有这样一段辛酸史。

“好在我脑袋瓜还算聪明,虽是端盘子洗碗但是也悄悄地看大厨怎么掌勺,学了几招,后来,就也当了大厨。嘿嘿!”说到这儿,曲大哥一副得意洋洋。

“终于熬了十年,拿到了永居有了身份,手里也攒了一笔钱。第一件事儿就是买机票,太想家了!我原本想象着自己能衣锦还乡……可是……唉……家乡变化太大了,我之前寄回去的信和东西家里人后来都收不到了,家里人不懂英语寄给我的信也压根没到我手里。就在我回国前一年,我的老母亲……已经去世了。”子欲养而亲不在,这大概是世间最痛苦的事情之一吧。刚才还谈笑风生的曲大哥,这会儿已经是满脸的哀恸,眼睛泛红。

“家里也没几个亲人了,连当初把我逼走的仇人都不知道在哪儿了。那种感觉……好像被整个世界遗忘了……真不是滋味。后来,我就又回到英国了。拿攒的钱和人合伙租了一个小门脸,也做餐馆。那时候年轻啊,不知天高地厚,也没看出这小小的唐人街规矩不少,走了不少弯路,着了不少道,差点把血汗钱都赔了进去,这腿也是那时候受的伤。好在天道酬勤,总算是把日子给捋顺了。”说着,曲大哥又嘬了一口烟,默然和杨辰南似乎也被曲大哥的经历所感染,心情沉重。

“日子好过之后吧,这心里总觉得有点空落落的。总觉得缺点什么?有一天,我就梦见我老母亲给我做煎饼果子了。不怕笑话,醒来哭了半天,就是想家,想亲人,想家乡的一切。可是,都没了,回不去了。我就觉得做人啊,不要留遗憾,很多事儿啊,错过了就再也找不回来了。后来,我就试着自己做煎饼果子,感觉吃着这家乡的东西,就能少点遗憾。这杂粮面儿,伦敦很难找,千辛万苦终于凑齐了原材料。所以,我闲暇的时候,就做煎饼果子,一个2磅,成本价,全伦敦人肉送货上门,不要送货费。就为图一高兴!有人陪我聊聊天,也帮人减轻思乡之苦,我这高兴啊!感觉这生活吧,又有了意义。哈哈!”曲大哥旁若无人大笑了起来,“别听我说了,快吃快吃!凉了不好吃了。”听完曲大哥的故事,默然和杨辰南相视一笑,似乎是随着曲大哥经历了人生起伏,好在是渡过了难关。

从曲大哥家出来的时候已经挺晚了,默然和杨辰南再三向曲大哥道了谢。再看曲大哥那脸上的疤痕,身上的纹身,不利索的腿脚,默然已经没有害怕的感觉了,而是满心的伤感。

曲大哥的话一直在默然心头萦绕,有些事情,错过了就是错过了,再也找不回来了,遗憾是一辈子解不开的疙瘩。

听了曲大哥的故事,默然又发觉了自己做的这件事情背后更大的意义。在这所国际化的城市里,有多少个像曲大哥这样的中国人,他们因为不一样的缘由留在这个陌生的国度,有些人过着富足的生活,有些人过着挣扎的日子,但是他们共同缺少的也更渴求的是来自亲人朋友的关怀,他们中的很多人一直过着孤独的日子。后来,就渐渐地习惯了那种孤独,在一个热闹城市中画地为牢,外面的喧闹再也闯不进内心。

默然很熟悉那种孤独,在陈泽南离开后的日子,她开始被迫孤独,然后习惯孤独,最后是她自己选择了孤独。但,她并不快乐,她内心一直有种渴望。

也许那年的真相只是给了她一个理由,而她自己内心的这种渴望才是她勇气的源泉,让她义无反顾来到英国?默然自己也并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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