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当一件你熟悉的事物消失,便与这个世界的牵绊又少了一分。当所有你熟悉的事物都不存在之后,是不是也就到了该离开的时候。
他蹒跚的走过满是落叶的街道,枯黄的树叶在脚下发出脆响,就好像他的骨头一样。他最近总是听到骨头在身体里发出声响,好像它们已经脆弱到不能在支撑这付身体了。他紧紧了土黄色的大衣,秋天的风让他很不舒服,好像能透过衣服直吹到骨头缝里。他讨厌秋天,不是因为冷,而是因为这是凋零的开始。
这条街他走了几十年,但从未像今天走的这么吃力。他小心地向前挪动着,同时努力的挺直背部,尽量使自己看起来不像一个行走的问号。他的腿脚远没有以前那么灵活了,他甚至感到在逐渐失去对它们的控制,如果不依靠拐杖他很可能无法行走。生病之前的他可不是这样。
不久前他生病了一场大病,在医院里待了好一阵子。医生们用尽了所有的方法仍然没有将他治好,他心里清楚再待下去只是浪费时间和金钱。他不想把生命最后的时光白白地消耗在这个无趣的地方,他要回家,回到那个熟悉的地方。于是他不顾医生的反对执意出院。
他从出生起就住在这里,他熟悉这里曾经的一切,而如今这里变的有些陌生了,许多的老房子被拆掉,一些熟悉的人也不见了踪影。比如这幢房子,是他好朋友的家,他们从小玩到大,可惜一年前他走了。那时他还从医院回来参加过他的葬礼。他没有过多的停留,今天不是来怀念老友的,他只是看了一眼就继续向前挪动着身体。
他要去前面街角的小酒馆,以前每天都会来这里喝上一杯。这个习惯几乎保持了一辈子,直到他出门不再方便。他和妻子就是在这里认识的,她在这里当招待,他每次来都坐在同一个地方,叫上一杯,不多不少。她活波开朗,他木讷呆板,天知道她是怎么看上他的。他觉得能够遇到她是这辈子最幸运的事。如果他的妻子没有离开,那他的幸运也许会一直持续到今天。
这大概是我这辈子走过的最长且艰难的路,他小声抱怨道,希望那杯酒是值得的。在几乎要耗尽所有的力气之前,他终于挪到了小酒馆门前。他有点迫不及待的想要推开那扇门,他甚至都能想象到大家见到他的场景。许久不见的老朋友们分分过来打着招呼,也许某个家伙还会请他喝上一杯,大家坐下聊天下棋就像从前一样。他有些激动的走上前推了一下门,没动。抬头看到一张纸打碎了他所有的幻想,拆除通知。不知道为什么这里要拆了,通知上说要建什么超级市场。以前那个只要推开门就能听到欢声笑语的地方不存在了。他有些生气,呆呆的看了一会,用拐杖在那张纸上狠狠戳了一下,转身离开。
我不需要什么超级市场,他小声嘟囔着。过去几十年一直没有超级市场也活的很好,那家朋友开的杂货店已经满足了他的所有需求。他只想找个地方坐下来,喝上一杯。他继续向前走着,去一个能坐下来休息的地方。
那是一个小公园,他小时候就在这里玩耍,小镇上的人几乎都会带着孩子来这里玩。可如今公园空里空荡荡的,被遗弃的椅子、滑梯、秋千都生锈腐蚀了。它们现在都太孤独了,孩子们去哪了,难道他们都不再出来玩耍了吗。
一个消瘦的身影坐在公园的转椅上,同周围的死物一样安静,任凭被风吹掉的树叶落在身上。他没有伸手抚掉它们,他的手无力的垂着,在风中微微的晃动。有几次也许是想抬手掸掉落在身上的落叶,晃了晃终究还是无力的垂着。远远的看去土黄色的大衣包裹着一个低着头的老人,老人的头简直要低到泥土里去了。
从一出生开始我就一点接一点地在失去什么,先是一颗牙,然后是整副牙齿;也许是一点回忆,然后就是整个记忆,或是身边的一个朋友,接着就是所有的朋友。就是类似这样,一直到某个时刻什么都不剩了。然后就完了。
所有的这一切都悄无声息的消失了,他很害怕却无能为力。他能感觉到那些生命中最宝贵的东西,正在一点点的从指缝中溜走。
当最后一片树叶落在他肩头时,他伸手将它拿在手里,默默的盯了许久。
他的视线渐渐模糊,不知道是由于生命渐渐的流逝,还是眼中涌出了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