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在外的生意惨淡，身体也远不如之前好了，但看在多多少少也能挣到钱，就一直都没有回老家，直到生意实在是无力回天，父母才回来了。刚好也可以在家里好好休养一下。

他们已经好久都没有回过家了，一直都在外打拼，算一算也有十多年了吧！这次回来就打算常住了。父亲在家比起以前是算是清闲的了，洗衣做饭干家务什么的他都不必管，只是帮助爷爷奶奶干一些地里的活，本来是十分惬意的，但父亲却整天愁眉苦脸，时间久了，家里的钱只出不进，这种日子更教他感到空虚和烦闷。父亲每天眉头紧蹙着，唉声叹气，烟也一根一根的抽，以至于手指甲盖儿上都被蒙上一层深深的灰色。脾气也暴躁得很，大概向来如此吧！我自然也免不了被他数落。

临近过年那几天，妈妈提议说让我们一家都去买身衣服，我们便一早就从家出发了。父亲原本是不想去的，奈何经不住妈妈的软磨硬泡，终于还是去了。

因为街上的人太多，电动三轮车根本开不动，只能走一段路。母亲走在前面，两个妹妹紧随其后，我和父亲在最后面。父亲自从生病之后走路都十分慢了，好像脚抬起来都要费很大力气。还记得小时候父亲经常嫌弃我走路走得慢，现在他竟然也和我一样，可以说比我更甚。父亲走在大街上，眼神飘忽不定，父亲的紧张，恐惧，拘谨都让我看在眼里，这虽然是他的家乡，可这么多年在外漂泊，家乡早已不是旧时的模样。父亲好像注意到了我的目光，有点不耐烦了，我尴尬一笑，收回目光，再也不敢轻举妄动。

这几年，镇上卖衣服的店也多了，我们找了一家就近的店，临近年关，人还是不少的，进去的时候，门口站着一个小男孩，四五岁的样子。穿这一件黑色的小棉袄，头顶上还有个蓝色的帽子，戴着有卡通图案的口罩，捂得严严实实的，只露出来两个又圆又大的眼睛，可爱极了。因为人比较多，关门时差点碰到他，他的家长好像也没有在旁边。父亲俯下身来，十分挑逗似的说了句：“哎，小孩儿，往里走走，撞到你了啊。”谁知道他只是抬头向上用他的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盯着父亲看，脚却没有挪动一步。真是拿他没办法，父亲也被他逗笑了。看起来父亲十分喜欢这个小男孩，其实他向来是喜欢和小男孩打交道的。看小男孩在那里实在是不安全，只能把他牵到里面有凳子的地方让他自己先坐着。这次小男孩十分配合，过了一会儿，小男孩儿的家长过来了，父亲这才依依不舍的离开。

父亲是个比较传统的人，在他的认知里，是要有个男孩子传宗接代，给他养老送终的。可偏偏天不遂人愿，我们三个都是女孩。之前父亲总是对我说：“你要是是个男孩子就好了。”这句话我是极不爱听的。男孩有什么好，辛辛苦苦一辈子都赚不到他娶媳妇的钱。而且我在学校一直都很节俭，可连买一本课外书都是心不甘情不愿地给我钱，那时候我在想，父亲这样，是因为我是女孩子吗？如果我有个哥哥或弟弟的话是不是父亲可以满足他所有的要求呢？

父亲向我们这边走过来，盯着我和我的两个妹妹看了好久 脸上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失落的神情。这时候母亲突然开口：“你不是要买条裤子吗？”说着她把店员喊过来，店员热情得很，也丝毫不敢怠慢，问父亲要什么样的裤子呀？西装裤，牛仔裤还是其他的呀？尺码多少啊……父亲显然是对裤子的种类不太清楚，也不太在意这些的，但又不想让店员觉察出什么，只是说：“牛仔裤就不要了吧，就要那种宽松的裤子就行了。”这弄得店员哑口无言。

关键时刻还是得看母亲，就在店员不知道怎么该怎么办时，母亲说：“看看牛仔裤吧。”接着母亲给店员说了尺码，也挑了好大一会儿，最后选中了一条中规中矩的，父亲穿上也十分合适。到结账的时候，问了问价格，要356元。父亲看了看店员，再次确认；“这一条裤子就三百多？”

“那是当然……。”还没等店员解释完，父亲便径直老年服装区，对我们三姐妹说：“给你们奶奶挑一件衣服吧！”我们三个当然积极配合。因为奶奶没有和我们一起来，也没法让她试，只能让妹妹穿着棉袄试试，可以大概确定尺码。然后爸爸又挑选衣服的样式，几乎所有的样式都看了一遍，最后相中的几个款式又比对一下面料，终于选中一件，是最令父亲满意的了，我们的建议父亲也似乎只是随便听一听，全都是他自己做决定，我们也就是三个工具人。看来父亲的眼光还是极好的，选中的那件要580，也算小镇服装店里价位较高的了。父亲没有讲价，付了钱，便对母亲说：“你带着她们再逛逛吧，我去车上等你们。时间也不早了，我本来是不想去的。”母亲点头，微笑着目送父亲走出服装店。

母亲早就看出了父亲拙劣的演技，只是没有拆穿，从开始挑衣服到付款连半个小时都没有，看了许多款式，每一款也只是象征性的看一眼，而且父亲相中的款式似乎也不太符合现在老太太的审美；说是摸面料，也只不过是想趁机偷偷看价格吊牌。

妈妈说让我们三个挑件自己喜欢的衣服，我们其实在来之前就商量好了，不打算挑衣服，于是我们象征性的挑一挑，母亲问起来，我们便解释说没有喜欢的。事情也都像我们预测的一样，母亲无奈，只好作罢，带我们回家。可是一到车上，父亲看我们都两手空空，眉头紧蹙，说道：“你们怎么都没买呀？店里面的衣服都看不上？也不知道一个个的眼光为啥都那么高，看着差不多，买了不就行了！”我们姐妹三个面面相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眼睛撇想窗外，避开父亲的目光。

就这样过了良久，已经快要到家了，窗外的风景实在没什么好看的，全是千篇一律的麦地。于是收回目光，低头玩手机。突然，我余光中好像看到父亲的眼睛里闪着泪光。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我才发现，这是我这么多年来见过的唯一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