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爱（8）
这天早饭过后，天便淅淅沥沥下起了雨，并且一下不可收，整整一天都浸润在了雨水里！冬阳的心里本来就不好受，被这阴沉沉的天一压抑，更是堵得发慌，他思考了一整天，也没想出该怎么向如意交待此事，原本提起笔来，思路便如泉涌一般的他，此次却笔滞泉枯！
第二天依然下了一整天雨，他也依然想不出一句该写的话，他感觉自己都要崩溃了：不行，不行，我还是亲自去找她说吧，万一这信写坏了，恐怕从此再见她一面都难了！
冬阳主意一定，一下班就往镇上跑，他要去找如意，他得不到如意的判决，简直要发疯！
他在镇上乘上了最后一班公交车。
还好，等他赶到如意的店门口，离如意下班还有十几分钟，雨也不下了。
他在店门的马路对面凝望着、徘徊着、思考着，该怎么对如意说。
二十多分钟后，如意和几个同事一起走出了店门。她上身穿一件嫩黄色的套头衫，外面罩着一件夹克，夹克的拉链没拉上，脖颈两边垂下的丝带仿佛是那枚玫瑰吊坠向他报告着它正紧贴在如意的胸口！冬阳的心一阵紧缩，把涌到嘴边的正要脱口而出的呼叫声生生地咽了回去：他不敢叫了！
他跟在如意的后面走，与她们一行拉开着几米远的距离。他听着如意和她的同事们一路快快乐乐地说说笑笑着，简直心如刀割！他怎么忍心、怎么好意思把他和秋雨的不堪告诉给她？
不，不不，他不能！他使劲地摇着头，在心里反反复复地说着不！他只能跟在后面，一路目送着那个他多么想与之并肩前行的身影，渐行渐远地消失在一条狭窄破旧的弄堂里面。
他的眼泪又流了下来，缓缓地滑过这两天突然消瘦下来的面颊！他也不知道，原本最讨厌男人流泪的他，这两天自己却像个女人似的总也管不住自己的眼泪！
一个星期后，如意下班回到自己的群租屋里时（这间十多平米的小屋，搁下了四张双层床，住了十四个女孩，其中十个是她们一个店的，分两班倒，白天六个，晚上四个，另四个是一家面馆的女工。两家老板合租了这间小屋给他们的员工住），同时收到了两封信，冬阳的信和秋雨的信。
洗嗽好，坐到自己的小床上，放松身心，如意赶快来看信。
冬阳的信很薄，薄得让她都怀疑冬阳是不是忘了把信塞进去？秋雨的信倒是厚些，应该有两张信纸吧？如意如此猜疑着：当然是先解开冬阳信封的谜。
她好奇地打开了信封：倒是有一张纸，平平展展折了两道，她迫不及待地展开，竟然是短短的四行五言诗：
能得一人心，
终身无二意。
身若不由己，
化作鹃鸟啼！
这首既无抬头，也无落尾的诗，让如意看得如坠迷雾之中，继而，她的心狂跳起来，便急急地来撕秋雨的信封的口子，可身子和手都抖得厉害，撕了几次也没能撕开，后来总算撕开了，却连同里面的信纸也撕成了两半！
如意颤抖着手把两半信纸拼凑在薄被上，信是这样写的：
如意：
十分的对不起！
那天去你那里，本来是想请你和冬阳一起喝酒的，以庆祝我拿到了人生的第一笔高工资。可你却没空！回到镇上后，只好请冬阳一个人喝，我们都喝多了，喝醉了，回不了厂里。我们只好在旅馆住，可旅馆不给醉酒的冬阳一个人开房间，只好我们俩开了一间房，糊里糊涂的我们就做了不该做的事！
现在我已经是他的人了，他已经保证要为我的终身负责。所以对不起你！他自己不敢对你说，只好我来告诉你，请你原谅我们，千万千万原谅我们！
秋雨
轻轻飘飘的几句话，轻轻松松的两人的心境，轻轻易易地斩断了如意编织了无数次、并且还在继续编织的美丽的未来画卷！如意突然不再颤抖，她深深地吸了口气，变得出奇的镇静，全身的血液好像不再流淌，她的手脚冰凉冰凉！她呆呆地坐了很久很久，才慢慢地把那两张已撕成两半的纸再拿起来撕，直到撕成碎片，把它们又揉成团，重新塞进信封里面！接着，她又拿起冬阳写的那张准备来撕，可试了两试，还是罢了手，再默默地看一遍后，伸开五指把整张纸抓在了手心，使劲地捏住，紧了又紧，紧了又紧！思索了一会儿，她想起了脖子上的吊坠，迅速地把它取下来，看也不再看，就把它卷进这张已捏成团的信纸里，然后一古脑把它们重新塞进信封，又把它塞进了自己包里的最底下！随后，她又取出自己的信纸和信封，毫不思索地写下两行字：
既然你已是他的人，
那就叫他为你负责吧！
她旋即把信纸折叠好，又写好收信地址，把信塞进了信封！而后也塞进自己包里，做完这一切后，她咬了咬牙，噙下涌到眼中的泪，迅速地把自己塞进了被窝。
她可不能让这么多室友看到她落泪！
第二天她就辞了职，在暂停又至的细雨中，如意登上了开往南京的火车！
几天前，家乡的一位与她一样失业的曾经的同行给她来信，说她去了南京城外的一家织袜厂做工，并告诉她，她们那里经常招收工人。如意便想去投奔她，也去做一位织袜女工。
看着窗外越去越远的濛濛雨雾中的灯火辉煌的大上海，如意再也控制不住满眶的泪水，任由它滚滚而下！
尾声
六年后，如意第一次在春节之时回到了自己的村庄。
这些年，她从没在节假日回过家，只挑些平常的日子一年回家一次，匆匆打个转，住上两三天就走，口口声声工作忙，厂里不给假。也不写信，也不和任何同学联系，只是每月打个电话到村委，委托村委的妇女主任向父母家人报个平安。
她这些年一直在南京周边打工，织过袜子，织过帽子围巾手套，织过羊毛衫，现在在羊毛衫厂做质检员。她没有再谈男朋友。家里人为她着急，不明白她为什么和当初那个小伙子分了手，也和秋雨分了路？问她，只回说一句：“不喜欢那里呗”问多了问急了，包一拎，抬腿就走了，近两年更是连家也不回了！而原本快言快语的秋雨，更是只回说一句：“不知道啊，只能问她自己！”便再问不出什么，那年春节回家，她只捎回了如意没带走的行李。
因为这次是弟弟要在春节期间结婚，写信一再要她回家过年，参加他的婚礼。如意已经有四年没见到弟弟了！弟弟去了北京打工，在那里结缘了一位北方女孩，弟弟第一次带女友回家，又顺带举办婚礼，所以她不得不回家！
越是不想见谁，却偏偏遇上谁！刚走到村外的小河边，迎面便撞上了秋雨，她正抱着孩子在河边散步哩！如意心里“咯噔”了一下，一阵抽搐！
“如意！”
秋雨满怀了兴奋的叫喊声使得如意不得不停下了脚步，她只得强忍下幽怨，把过滤过怨恨的目光投向她！
声落人至，秋雨已经站在了她的面前！
秋雨长胖了，红光满面，已是一个成熟的少妇。她似乎不知道如意的尴尬和怨恨，把手中的孩子往如意怀里塞的同时，又抢过了如意手里的包。
“早听说你要回来过年，我太高兴了，没事就来这里散步，就是想抢先见到你。如意，我知道你不想看见我，以前我也是，害怕看见你，可我现在却想看见你，必须要看见你！”
秋雨还是当年的秋雨，说话不绕弯，直奔主题。
“如意，你仔细看看我的儿子，我首先得告诉你，他的爸爸不是冬阳！”
不是冬阳？
如意的心突然狂跳起来，她茫然地看看秋雨，果真仔细地看起孩子：孩子还那么小，看上去还不到两个月，眯着小眼睛，粉嘟嘟的小嘴唇抿进抿出，似乎想要跟她说话。如意突然模糊了眼睛，掉下泪来，掉在了孩子的小脸庞上！
秋雨突然看到了谁，她丢下包，抢过孩子，告诉一声如意：“如意，你先别走，站这里等我一下，我马上回来！”
话还没说完，人已风风火火跨岀几步开外：
“大嫂，等我一下！”她朝着前面路口上的一位拎菜蓝的妇女大声叫喊。喊声落下，人也到了大嫂身边，她把孩子交给了大嫂，叫她把孩子抱回家。转身又叫来两个在村口场地上放鞭炮的小孩，要他们把如意的包拎回家。
如意站在原地，疑惑地看着秋雨几乎是一气呵成地处理完这两件事，然后又一把搂住她的脖颈：“走，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去哪儿？”如意不解！
“到了你就知道了！”她不由分说，搂着如意往村外走去，一路上滔滔不绝向如意说起别后的这些年！
“如意，我得先向你请罪，其实一切都是我的错，我昏了头，和冬阳一点不相干，你别恨他！我发现自己喜欢他，特别喜欢他，我便想起有些书里、电视剧里说的爱情是自私的，不可以让的，要勇敢地去争去抢，才能得到幸福。我便也照着去学、去做，就做出那样不要脸的事！其实当时我也吓坏了，吓得全身发抖，心都要跳出来，生怕冬阳醒过来，那我就没脸见人了！好在冬阳醉得死死的，一点都不知道。我是关了灯，还闭着眼睛脱了冬阳的衣服……”
“别说了！”如意打断了秋雨，她的脸羞得通红通红，好像是她在做那见不得人的事！
“不，你让我说完，我今天要说个痛快，把憋了这么多年的话通通说出来，说给你听，你别拦我，我说的都是事实，请你相信我！”
秋雨索性不走了，她拉着如意走到一块桑树地边上去，那里有一片枯草地，枯草地软软的，她拉着如意坐了下来。
这几天都是大好的晴天，也没有风，虽是大寒季节，却一点也不冷，已有着立春的迹象。下午两点左右，这片朝南的坡地还被太阳照着，保留着太阳的温热，旁边有两棵老茶树，各开着好些嫩黄的花朵，地里是光禿禿的桑树，桑树根部施着一小堆一小堆的牛粪肥，地里长着好些野荠菜，鹅儿菜和各种不知名的野菜，还开着好些娇小的、黄色白色的花朵，几只有着尖尖的长喙，细细的腿脚的黑白色小鸟，在里面时而奔跑时而跳跃着觅食……马上就春节了，田地里已没有庄稼人的身影，他们都在家里忙年货哩……一切都是那么安静、那么美好！
秋雨的声音如流水一般不停息地流淌：
“我以为从此我是冬阳的人了，以后除了上班时间，我就可以和他形影不离，无拘无束，快快乐乐在一起了。谁知道我完全错了，我反而从此也失去了他！他给了我几句话，就辞了车间主任的职务，竟然去做釆购员了！因为原来的采购员正好被发现虚报采购价格，贪了厂里大笔的钱款。”
“他经常在外出差，即使回到厂里，他也一直躲着我，不和我单独在一起！我追他追急了，他就安抚我，依然给我那几句话！”
秋雨深深地叹了口气，抬起头来，眼望着远远的、高高的蓝天，幽幽地说：
“你知道他给我的是哪几句话吗？他说，他一开始说，秋雨，只要你发现怀了孕，我就马上跟你结婚；如果没有，只要如意一出嫁，我就马上跟你结婚。可我怎么可能怀孕呢？后来就变成了只要如意一出嫁，我就马上跟你结婚。还说反正你比如意小那么多，不着急！再后来，我说如意如果这辈子不结婚，你就不打算娶我了吗？于是他就变成了：等你过了三十岁生日，如意还不出嫁，我也就马上娶你！他说：你放心，我不会耽误了你，你比我们小那么多，不会变成老姑娘的，我也不能让如意变成嫁不出去的老姑娘，或者去做人家的后娘！”
“说来说去，他还是为你着想，我那个气呀！可我终究是做贼心虚，你又是我的好姐妹、好朋友，我只能忍气吞声！后来，顶替他做了车间主任的他的一个战友，一直讨好我，追我……我想，强扭的瓜也不甜，他不爱我，就是嫁给了他，也没意思，不会有幸福！你也快变成老姑娘了，不如放开他算了！于是，今年春节，我嫁给了孩子他爸！他倒是真心爱我的！可气的事，冬阳好像卸下了一个大包袱，那个开心呀，好像是他结婚。哼！他送了我们许多礼物，还抽空亲自为我们布置新房，还一个劲地要我那位向他保证一定要好好待我，说我就是他的亲妹妹，如果要欺负我，他会饶不了他……”
秋雨恨恨地站了起来，又长叹了一声，问如意道：“如意，我已经把一切都告诉你了，你能原谅我了吗？还能把我当好朋友好姐妹吗？我知道我错了，我向你道歉，别让我失去你，好吗？我多么希望我们还像以前一样的好！”
秋雨真诚的目光紧盯着如意的眼睛，眨也不眨一下，她等待着如意的答复！如意也站了起来，掸了掸屁股上的草屑，她什么也没说，只是伸过胳膊揽住了秋雨的腰，轻轻地说：“我们回家吧，你的孩子一定饿了，该喂奶了！”
“你原谅我了？”秋雨惊喜地叫了起来！她也赶紧伸过胳膊，又紧紧地揽住了如意的脖颈。
两个人又成了好姐妹，她们快快乐乐地往前走！秋雨说：“如意你知道吗？我在河边等你，就是等着告诉你这些，让你快快乐乐地回家，快快乐乐地做你弟媳妇的伴娘。我还向冬阳发过誓，一定要把你找回来，送回他身边，我相信你不会不要他！”
如意突然发现她们走错了方向，没走向回家的路：她笑了，说：“我们走错方向了，这是走向大村子的路哩！”
“没错！”秋雨说：“我就是带你去大村子。”
“去大村子干嘛？我刚从那里下车回来。”
“你别问，到了就知道了。”
秋雨神秘地向如意做了个鬼脸，还吐了吐舌头。她又变成了调皮的小丫头！她一路领着如意走进了村委的大门。
秋雨向那位值班的村委干部打了个招呼，就拖着如意直奔电话机，左手急吼吼一把抓起了听筒的同时，右手也已经拨起了键盘！
“喂，冬阳吗？”电话刚接通，秋雨便迫不及待地大叫。
“噢，你是小陈啊，我是秋雨，我找冬阳，找你们厂长！”
在等待冬阳接电话的间隙，秋雨告诉如意，她们厂已开了一家分厂，冬阳现在是分厂的厂长。
电话那边很快传来了声音：是冬阳。
秋雨急急地说：“冬阳，如意回家了。不，如意在这里，就在我身边，你要跟她说话吗？”她把话筒递给如意，可如意的手却抖得握不住话筒，秋雨便举到她耳边。
那头一阵沉默，过了半晌，才传来冬阳的大声呼叫：“如意，如意，我马上回来，你等着我，等着我！”
如意的泪扑嗽嗽掉了下来！
秋雨也落泪了，不知是高兴、还是嫉妒？抑或是莫名的失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