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登故事——塘土湾的马家磨和高家磨
童僖
塘土湾村地处庄浪河畔中上游地方,旧时的村民们利用历史上庄浪河丰富的水力资源,在庄浪河上修建了水磨坊——马家磨和高家磨。
马家水磨坊,是塘土湾村四社马家的家产,马家磨最早是马廷彪和马廷义弟兄二人所有,据民国时期周树清等人“纂修”《永登县志》(实为乾隆年间的平番县志)载,永登县的庄浪河、大通河(含水磨沟)两岸有大量的水磨坊。一般每座水磨坊有水磨3盘。全县计有“水磨485盘”,其中塘土湾村有8盘。水磨每盘年缴纳课税(白银)二分五钱。
马家磨是塘土湾东庄子(四社)的马廷义、马廷彪弟兄在庄浪河东岸合建的水力石磨坊(大约在1920年前后),位于塘土湾村村内大路一直向西,下坡(俗称磨坡子)五十余米右手的地方。
据说,马家弟兄磨坊修成后,各是各的磨,外磨是马廷义的,里磨是马廷彪的。马廷彪精明能干,足智多谋。是当时北八渠有名的绅士,他想要在磨坊里面加第三盘磨,马廷义不同意,两家几经协商,不但没有达成一致,弟兄因此反目成仇。冲动之下的马延义甚至要火烧磨坊,被乡邻劝阻。显然,磨坊无法继续合伙经营。无奈之下,马家弟兄就将磨坊整体出租给中堡村开明大地主赵万明(原籍龙泉杨家营)。赵万明接手后添加了第三盘磨,又在磨坊西北面建设了榨菜籽袖的双梁榨坊。
赵万明善于经营,磨扇不断修理更新,磨出的面粉洁白如雪质量又好。水磨坊比人工、畜力推磨省工、省时、速度快的特点充分发挥了出来。原来的人力手推小石磨、驴、马等畜力石磨逐渐淘汰。清水、坪城和金嘴大小两川的人们都不远数十里乃至百里前来磨面、榨油。一时,水磨、榨坊生意兴隆,前来预定磨面榨油的客商令赵万明应接不暇。三盘磨不分昼夜连续转动,还是不能满足需要。解放后,赵万明将马家磨捐给塘士土湾村集体。1965年拆除。
高家磨位于塘土湾村所属的童家河自然村上游,是永登县有名的大绅士高贻式(字钰如)1928年前后修建的,比上游的马家磨迟了七、八年。而且该磨坊的磨的数量,也比马家磨少一盘,只有两盘。1942年,高钰如以价1000光洋连同磨坊旁边的树林子、油坊一同出售给了本家弟弟高鹤龄。高鹤龄有三个儿子,接受磨坊之后新增一盘磨。其长子高恒、次子高泰、三子高岳弟兄三人每人一盘磨。弟兄三人,轮流当值,平均分红。至解放初期,购磨时的欠款基本还清,尾欠不多。解放后,收入减少,但依然有利可图。1956年公私合营合作化开始,高家磨的欠账还完了,磨也归公进社了。1965年拆除。
几十年过去了,水磨坊早已经成了历史的记忆。磨坊于1965年被拆除了。但那里曾经发生过的故事依然像村子里老大妈的破布衫,一抖落,还能抖出一些令人心酸的老故事来……
马家水磨是三盘磨的水磨坊,在庄浪河上是比较大的磨坊,榨油坊也是双梁双榨的较大的榨油坊。
马家是塘土湾只手遮天的顶尖家族,马廷彪是有名的马都督,他的儿子马献武也是很有名气的地方绅士,马献武的儿子马生朝是中堡乡中堡保的保长杨占山的手下(旧社会叫狗腿子,文革时期还挨过造反派的批斗)。
磨坊里干事的一些人都是有故事的人。而且都是些怪人,解放后的“拿事”是苗种田,“拿事”就是水磨坊的“领导”,这个十分怪异的名称,是从县城里商号里的“纳士”(相当于现在的大堂经理)演变而来的,“拿事”、“拿事”不光管水磨,还掌管榨油坊,长年与油、面打交道,身上穿的衣服,浑身发着油亮,村里的老汉娃娃们都称他和榨油坊的伙计叫“油博士”,也是从商号里的“纳士”演绎出来的另一个奇特的称呼。
“拿事”苗种田是村里有名的能人,他是塘土湾四社的人,祖籍苦水,其祖父辈迁居河桥驿,1949年由河桥驿迁居塘土湾村四社。苗种田是一个很细心又好钻研的人,被村子里的人们称为大能人。他木匠、画匠、铁匠、泥水匠(瓦工)无一不会。做棺材、转耧铧、做风匣、箱柜、打镰刀、锄头、马掌、菜刀样样都能干。1958年,在全国“大跃进”的浪潮中,苗种田在永登一中教师吴瑛的指导下制作的永登历史上第一个太阳能热水器,由甘肃省博物馆收藏。1963年,他制作的马拉播种机在全县三级干部大会上展览,受到与会人员的充分肯定和表彰。他的组织能力也很强,村子里谁家有个婚丧嫁娶的事,他不是司仪就是大东,村里把婚丧嫁娶事情的主持叫大东,相当于陇东陇南地区的总管。苗种田的表演能力非常出众,他在舞台上善演丑角,1958年,他戴了一顶老太婆锅锅帽,演出眉户剧《王大娘钉缸》,惹的看戏的人个个都是捧腹大笑不已。
身为“拿事”的他,在磨坊里摇箩时,很有节奏感,“哐当、哐当、哐当当,哐当、哐当、哐当当,……”,一面摇箩,一面讲故事:
说,有一天,“拿事”检查磨坊工作,发现顶棚上落下的尘面被清扫的一干二净。一下子暴跳如雷,“是那个狗日的舔光的,给老子吐出来!”
吓得年轻一点的磨工(村里人叫“磨老鼠子”)们斗襟边边子直颤抖,这事他们没那狗胆去干,但知道是谁干的,便大眼望小眼。“说呀!”——“拿事”一声吼,吓得一个只有十五岁的磨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哇哇大哭起来。
其实“拿事”心里清楚,这种偷鸡摸狗的勾当,不是老赵大,就是屈三爸干的。怎么向他们问呢?问老赵大吧,他哼哼叽叽半天,“你问啥呀?啊!啊!”他装做啥也不知道。老赵大的儿子赵自义二十多岁了因为庄墙倒了被砸死了,有点傻傻的。你问屈三爸,他更没情况,他耳朵有点背,“我,我,你还不清楚我的耳朵吗?天上打雷都没有你放屁的声音大。”
站水磨的人,叫磨工,没有什么待遇,谁磨面临走时看着可怜,就抓给几把黑面,就这点“小费”还要被层层剝皮,到“磨老鼠子”们手里就少的可怜。后来,解放了,入社了,磨工们每天记十分工。
老赵大有点痴呆,但他的听功非常好,据说他练听功是幼小的时候从县城里的东门巷谭家武师那里专门拜师学艺练出的一套听功,夜间邻居家的夫妻之间人们的私房话让他老是偷听去,第二天起来就说给别人听,笑话变成了实话,两口子吵架,最后落到实处,他说了老实话才算作罢。水磨坊里老鼠打架,他能辨出哪个是公哪个是母,完了讲给磨工们听。
屈三爸是聋子(耳朵背),但他眼睛出奇的贼亮,夜色中能瞅见某某某从王寡妇的院墙头翻进去了。
除了这两个老城一点有技术的磨工外,水磨坊就剩下几个打杂的“学徒工”尕小伙子,村里人叫他们是“磨老鼠子”。
这几个灰头土脸的家伙,为了吃一口饭,只有明暗两种方式弄到一点面,用来糊口。磨房、磨房,整天粉尘飞扬,这些飘荡的面和着扬起的尘土,无孔不入地落在磨房的角落里,沾在顶棚上,这种面也叫“脚踏面”。过上三五天,睌上磨停人散,他们就拿扫帚把这些“脚踏面”收集到一起,由“拿事”按“级别”给站磨的每人抓上几把。“今天谁他妈的巴子,竟敢吃“独食”,其它人还活不活了!”“拿事”气成那样是有原因的。
其实说到偷,“磨老鼠子”们风险真大。怎么在磨户眼皮子底下弄到一把面,真跟耍魔朮有点像似。他们的工作服大有猫腻。这些站磨人穿的那还叫衣服,呸!真糟贱了“衣裳”这个名称!披一片,吊一片,连领口都没有,至于裤子,连羞丑都遮不住,一蹲一站,裤裆里那玩艺早就爆了光了。如此破烂衣装,正好便于行动,有在裤裆里吊面袋袋的,有在腰中勒上绳子,在破夹袄中塞上几把面。
一次,有个磨户在磨面时偶然发现,“这家伙裤裆里吊的啥玩艺,晃来晃去?”便乘尕娃不注意,一把伸过去抓住,吓得“磨老鼠子”怪哇哇地叫起来。
机关被识破,这个磨户顺手提起扫帚,就冲站磨人劈头盖脸一顿狂揍,打的娃娃鼻血直流,后来还被东家开除。
哎!也难怪呀!在那粮食稀缺的年代,一把面毫不夸张地说,往往是一家人的一天口粮。
马家磨和高家磨是我们西北地区乃至全国农村农耕生活中先人们的智慧结晶和劳动创造成果的具体体现。水磨有引水道、水轮、磨盘和磨轴等部分组成,它日夜旋转,磨面千斤,不但节约能源,而且是无污染的环保磨面工具。
北宋文学家王禹称描写磨面人家的诗句:“但取心中正,无愁眼下迟。”逐渐演变为水磨坊的专用对联。成为田园诗中流传千年的主题。
在中国农耕文明的历史长河中,沿河上游沿岸的每个村庄里,都有一渠清水沿田埂、绕村舍款款奔来。临近水磨处水流加急,靠渠水为动力,带动木轮引擎石磨昼夜不停运转,犹似吱吱呀呀的欢唱着生活的歌。
磨坊拆除已经六十年了,磨坊的故事至今还留在人们的记忆里。
(在此感谢塘土湾的女婿郁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