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里的花台
清明一过,地就消通了。向阳避风的墙角下,沟渠的阳坡坡上,菅草、羊蒿头儿、辣麻麻、爬榔榔、梭牛牛这些草早就迫不及待地长出来了。娃娃们眼尖,这些草一露头就叫他们看见了,掐回一株或几株嫩芽儿,直伸到娘的鼻尖子上:“妈,你看。”娘收回下颚,眯缝着眼,抿着嘴一看,先从鼻子里哼一声,紧接着就说道,好好,又冻不死你了。羊羔子也活出来了。
女人看见那一株草的嫩苗,根本不是像小说、电影里描写的那样,脸上露出灿烂的、无限向往的笑容,抒情道:啊,春天来了。乡村女人的激动在心底,她几乎是在一刹那间把春的景象转化为春天对生命的重大意义。这才是最贴切、最真实也是最动人的表达。
暖融融的阳光,氤氲的地气,点点绿草,这些只是文人笔下的春天,我们村里的春天是山坡上布谷鸟一声不罢一声的鸣叫,是母鸡在院子里“呱——呱——呱”的呱蛋声,是一群公狗为争夺一条母狗的嘶咬,是坡梁沟畔赶牛耕地的吆喝,是一群娃娃在河边嘻耍的吵嚷……春天不是静悄悄的,春天有声花,牵牛花,大竹芪,小竹芪,都是一些极普通的草花,红黄粉蓝白,竞相开放,再缺水也不能忘记了浇花。傍晚收工回来,一进院,迎面就是一丛鲜花,一天的苦累就消解了大半。村里的人穷苦是穷苦,但穷苦人有穷苦人的乐法,他们并不因为生活的艰难穷苦而丧失了对美的向往与追求。即使破旧的房屋院落,有了这么一坛花草,坐在炕上,透过窗玻璃向外看去,那满眼的鲜花就让生活与心灵敞亮了。姑娘依在花台前,两相映衬,彼此渲染,说不清是花好看还是人好看。
我们村的一位小伙子,家境比较贫寒,他看上了本村的一位姑娘,姑娘也有那个意思,就是拿不定主意,有一天傍晚,小伙子借故来到姑娘家,姑娘在花台边端着碗吃饭,小伙子进院一时没好意思和姑娘打招呼,进了门,和大人说了几句话,借了一样东西就走了。过了两天,在劳动中,姑娘瞅机会以开玩笑的口气讥讽小伙子,说他高眼儿,认不得人。小伙子追问是怎么回事,姑娘就说了:“那天我在院子里吃饭,你分明看见了我也不理会。”小伙子先是搪塞说:“我咋没看见你在院子里?”姑娘说你胡说,我在花台前站着吃饭,你从我身边走过,那么大的一个活人你能没看见?小伙子灵机一动,反而埋怨道:“你站在花儿跟前,我能看出来了?”就这一句话,姑娘的主意就铁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