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年轻的时候,我没选赚钱多的工作?
项目快竣工的时候,我负责工厂界外临时供水管线的施工。刚开工几天,就停下了,工人说,再干活就要被人打。
在路边的一个棚子里,我们见到了放狠话的人,临时住所是用竹竿和毛毡撑起来的,他养着三条黑狼狗。
“没给钱,怎么就从我的地盘过?”
好说歹说,没用。通过当地派出所和村支部书记出面沟通,又给了钱,才能继续施工。
1999年12月,项目竣工了,我前面有两条路。
一条路,就是继续做项目工程师,这条路已经走了三年,收入不错。
另外一条路,则是转岗,去工厂里面负责维修,要从零开始。
我果断选择了第二条路,因为我想工作固定下来,生活稳定下来。
项目部是个联合国,经理是英国人,土建工程师,一个是澳大利亚人,一个是美国人,地质工程师是两个法国人。
他们个人不像那些他们建成的工厂一样,能牢牢地扎根于一个地方。他们的生活一半像马戏团里的演员,一半像吉卜赛人:在郊区的工地上,穿着工装,指点江山;回到城里,却变得浮躁不安,手足无措。化工厂装点了当地的夜景,但他们自己的生活却永远孤独、飘零。
项目工程师招聘,有的时候是在办公室,有的时候在酒吧,项目工程师要耐得住寂寞。
项目工程师普遍健壮。终日的风吹日晒,已把他们的皮肤变成了深红色,脸变成了灰黑色。虽然去工地之前,在脸上脖子上,抹了厚厚一层PF35+的防晒霜。
我的师傅个韩国人,在韩国炼油和乙烯工厂干了17年工程,然后日本三年,中东又三年,来中国计划再干三年。他一辈子干检验,简直是检验工程的活宝典。
三年时间,他每天带着我考察承包商,验货,开施工质量会议,焊接考核,机械安装,管道油漆,看无损探伤的片子。
国内国外的供应商走了几十家,从工厂的原材料进厂记录开始看起,过程控制,检验设备,出厂检验的记录,以及客户的产能安排等等,有一个非常详细的考察列表,之后会有一个专业的报告。
我独立上手之后,他会给我的报告很多建议,并鼓励我开发国内替代国外材料的供应商,即为项目节约成本,又可以提升国内制造的水平,我觉得做着很有意义的工作。
他有一个男孩,小的时候了跟着在各国上国际学校,高中以后去了美国读书,老婆也跟着去陪读。我师傅说:他的儿子除了会说韩语,外表像个韩国人,但言行举止都已经像美国人了。
对于很多项目工程师来讲,大部分时间都是工作,周末也经常要加班,日子好过得很。但这种到处漂泊的生活对妻子和孩子来说,这却是一种非人的生活。
潮汕有句俗话:三年搬一次家,相当于烧一次屋。
我师傅是和一个英国人学艺,也就是我的太师傅。我见到他的时候,满头白发,他退休了。还在世界各地干工程,一年干三个月,休息九个月。他有两个儿子,高中毕业的时候,不想读大学,他就出钱让他们去世界各地走一走,看一看,决定未来要怎么走。
项目工程师们住豪华宾馆,痛饮威士忌,然后再灌啤酒。
他们是KTV的常客,追逐歌女,随后又将她们抛弃。因为他们有钱,妻子又不在身边,就会吸引不少风尘女子,曾经有一对唱歌的母女都中意一个德国工程师。
他们在一个地方一般逗留2~3年,一旦工厂建好,他们就彼此提携着,开拔到另一座城市,去修建等待着他们另外一座化工厂。
多年后,在重新踏上这块土地时,他们可以自豪地指着石化厂的钢铁丛林说:
“儿子,看到那座最高的塔了吗?我年轻时一天要爬上爬下五六次。”
工程师只向儿子讲述美好的回忆,从不讲那些可怕的经历。他们很少提到在高处曾经感到的恐惧,闭着眼睛紧紧地抱住钢梁一动也不敢动;也很少承认有时从高处爬下来,只有一口气喝下三杯酒才能驱散他们心中的余悸。
不,他们绝对不会对儿子讲这些的。他们只会老生常谈地讲述他们如何风光,如何加班加点地工作,却从不提起几个月找不到工作的经历。
我那时已经25岁了,在工地上干了三年,感觉时间漫长。我知道自己接下来的人生,不再四处漂泊,这种生活,哪怕清贫一点,我也愿意。
每个人在各自大脑里,都有生活的地图,至于按照地图过得好不好,只有自己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