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三个外来人的城市拥挤不堪。
终于有一天,他分别给两个女人打了电话,说他将去其他城市闯闯,毕竟孩子们的生活费是不能落空的。
前妻肖米在电话里细细劝说,少喝酒少抽烟少玩游戏,早点睡觉,照顾好自己。密密麻麻的嘱咐倒像是心怀慈爱的母亲送别游子的不舍和牵挂。
他在电话里连连应声,像个听话的孩子。孩子嘛,再听话,都会向爱自己的大人提些要求,这是作为孩子的权利。“那个,小米,她那边……”,他好似也知道自己的要求过分了些,胆怯地不敢把话讲全。
即使没讲全,肖米也知道被省略的内容。她爽快大度地说:“你放心吧。我会照顾她们母女俩的。”
二.
女友陈菲在电话里,沉默不语。
就在他要挂断电话之际,她犹如感应般,低低地问了一句,你还爱我吗?
电话那头的他静默了两三秒,柔声说道:“只要你还爱我,我就爱你。”
陈菲在黑暗中凄惨一笑,笑容惨白,照亮了身边熟睡的两岁小女孩。
“女儿睡了,我不和你多说了。你保重。”陈菲挂断电话,两行清泪从年轻的脸庞上流了下来。对他,依旧恨不起来。
三.
没想到这两个女人倒是真的彼此挂念起来。
是肖米主动打的电话,陈菲认真慎重地应答着。一来一回,就成了偶尔的接二连三。
问问对方过得好不好?关心孩子长得好不好?也说笑着,有空时得让这两个同父异母的兄妹多多培养感情,以后长大彼此也有个照应。
有天半夜,肖米的手机肆无忌惮地响起,砸碎了一室黑暗的安宁。
屏幕上陈菲的名字,固执地掘强地叫喊着。她打开台灯,骤亮的白炽灯犹如一盆冷水浇灌而下,彻底清醒。
电话里陈菲泣不成声。原来小女孩突发高烧,意识不清,浑身烫得像火炭。她老母亲又回了老家。陈菲一个人束手无策了。电话那头的她像个绝望的小女孩哭得无依无靠。
肖米用坚定的声音稳住她,说等着。然后,起床,穿衣,拿车钥匙,出门。
凌晨两点的夜晚,路上已很少有车子。一路高速,接上陈菲和孩子,送到市里的儿童医院。
这是自他离开这个城市后,肖米和陈菲的首次会面。
陈菲惊慌地抱着孩子,头发凌乱,脸庞浮肿,哭红的眼睛里全是害怕和紧张。陈菲见到肖米的第一眼,犹如溺水者抓住一根稻草,她将指甲紧紧地嵌入肖米的肉里,语无伦次地说:“米姐,救救她,救救她。我给她吃了退烧药,没用,一点用都没。”
肖米永远不会忘记此刻的陈菲。她忍着胳膊传来的疼痛,安慰说;“没事的,没事的。小孩子都会这样。到了医院就没事了。你放心。别哭了,啊,擦擦眼泪。有姐在,你别怕。啊。”
小女孩送得及时,挂了几天水,也就出院了。
出院后的肖米和陈菲,倒真成了姐妹。时常聚到一起,喝喝茶,聊聊天。
一个三十五,一个二十五,都是女人一生中芳华最好时。
她们会聊到婚姻。肖米劝陈菲,你还年轻,如果遇到合适的可以结个婚,给孩子一个完整的家庭。虽不是原生的,但有聊胜于无。
陈菲笑得无奈,摇摇头。
她们也会聊到爱情。陈菲问肖米,米姐,爱是不是一次性用品,用完了就再无法用了?
肖米笑得无奈,点点头。
肖米知道,她们不可能再爱了。
那个男人就像是这世上最顶级的马卡龙,一旦尝过,自己的味蕾触觉悉数被他攫取个精光。于是对其他的甜食再提不起欲望。倒不是不想着尝试,只是找来找去,起初以为可以替代,但真正掏钱买下来,放在眼前端详时,嘴里干涸得像被打捞上岸的鱼,无力地挣扎下,终究还是放弃了。
她们两个女人,物质充裕,又有孩子傍身。白天让自己过得风风火火,到了晚上,搂着孩子,一觉天亮。男人倒成了身外之物。
爱情,可能是再不需要了吧。
他就像是两个女人遭遇同一场车祸留在各自身体上的疤痕。每次两人见面,总是会忍不住去揣测对方的疤痕。陈菲往往是耐不住先下手的那个。
“他最近和你联系过吗?”十个字不到的一句短话。却也是先在陈菲的心里发酵了又发酵,直到发酵的酸味溢至嗓子口,静观其变,伺机而动。
可能是正准备告诉对方自己新买的衣裳,但嘴一张开,出其不意,那股酸味自己便忍不住飘出来,都无需经过陈菲脑子的启动,就那么又干又脆地飞出过,在空气成形成一小股气针,直直地扎在对方的身上。
对方感到短暂的刺痛,呆愣了片刻,忽然反应过来,说了一声,啊?
啊的同时也是为自己争取时间。短短的几秒钟,不动声色地飞快瞥一眼对方的神色,在自己心里已是千回百转。脸上随即恢复如常,轻描淡写地说一句,就那样吧。
这么一句回复,似乎啥也没说。但到底怨恼着陈菲直不楞登的粗鲁,不甘心地追加着问,他联系过你了吗?
陈菲大概也意识到自己的鲁莽,显得羞愧不安,低下眼睑,嘴里忙不迭地说,没怎么联系,联系不怎么多。
肖米却是心满意足了。反而心下宽容,安慰着对方,我们也是。估计又忙着恋爱了吧。
陈菲忽然讨厌起肖米的懂事大度。为何她能如此平静地说出这样的话?难道他又恋爱对她们两个女人是好事吗?也怪自己沉不住气。
夕阳下,两个女人,一身精致,却各为彼此华丽衣袍下的疤痕遮遮掩掩地试探。这倒也是她们生活中的最大乐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