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忘的油茶面儿

去商场或超市购物,偶尔还能在货架中看到包装精美的油茶面儿,于是,一股久违的、酽酽的香味便从久远的岁月扑面而来。

也许是口音的习惯,我们北方人在说自己喜好的事物或吃食时,后面都加个“儿”音。譬如,把心爱的孩子叫成“宝贝儿”,把腊月二十三叫成“小年儿”。好吃的东西带“儿”音那就更多了,糖块儿、麻花儿、瓜子儿、鱼片儿和猪蹄儿等等。想当年,油茶面更属于平常人家鲜见的奢侈品,人们理所当然就他叫成“油茶面儿”了。

初识油茶面儿还是在上世纪六十年代末,我还没有上小学。那时爷爷住在我家,母亲每天很早就去生产队上班,为了让爷爷能吃上早餐,母亲着实费了不少心思。

有次月末母亲发工资,买回两个用黄纸包的东西。我和弟弟以为是瓜子儿或者糖块儿之类的好东西,趁母亲不注意,便把纸包偷偷打开,打开后十分沮丧,哪是什么好嚼嗑儿呀!里面竟是一包黄糊糊的干面子,但凭嗅觉我和弟弟猜测,这不是什么药面子之类的苦玩意,因为纸包打开之后,满屋子都荡漾着浓郁的香味儿。

第二天早上,我和弟弟还没有起炕,就被一股更加馥郁,更加诱人的香味儿给醺醒,只见母亲端着一个冒着热气的碗放到爷爷面前:“爹,昨天我发工资了,特意给你买的油茶面儿,一会儿趁热喝了吧,碗放到厨房,等我中午下班回来再洗。”说完母亲穿上外衣去生产队上班了。

之后的情景直到现在我都无法忘却。只见爷爷用羹匙搅了搅碗里那稠稠的东西,把嘴凑到了碗沿儿边上,开始吸溜溜地吮了起来。我和弟弟把下巴搭在枕头上,专心致志看着眼前的一切,碗里飘出的诱人香气一股脑地涌进我和弟弟的鼻腔。嘴巴不自觉地发出了“吧嗒,吧嗒”的响声,枕头上淌都满了我俩的哈喇子。

爷爷听到了我俩的吧嗒声,又看了看我俩的表情,似乎明白了什么。他把还剩一半油茶面的碗放到炕沿上,让我俩赶快把衣服穿上。我和弟弟实在抵挡不住那股诱人的香味,你一羹匙,我一羹匙地喝了起来,那酽酽的油茶面儿从嗓子眼儿一直香到后脚跟。眨眼之间碗便见了底。我把碗端到厨房,再用舌尖儿把碗底舔得锃亮。弟弟扯住我的衣服祈求地说道:“二哥,明天让我也舔一次行吗?”

由于怕母亲知道,从第二天起,我和弟弟再没有抢食过爷爷的油茶面儿,但我和弟弟偷偷立下盟约,那就是每天轮流舔碗,不管碗底儿剩的多与少。

直到长大成人,大家都说我舌头长,发音含糊,我也试图将这个毛病改掉,但一切都是枉然。我琢磨着,这与我小时从碗底儿有很大关系。上初中时,我和林场的其他孩子一样,都要到山下镇子的学校住读,这时油茶面儿才正儿八经地走进了我的生活,可那绝不是正版的油茶面儿。

记得那时是改革开放的初期,林场人家的生活都有了很大的改善,但不至于富裕到随便给孩子们买油茶面儿的程度,于是家家的大人都给在山下住校的学生制作山寨版的“油茶面儿”。

    商店里卖的油茶面都是用牛油把面粉炒熟,翻炒的过程中放些绵糖、芝麻和碾碎的花生等,而林场女人们用土法炒的“油茶面儿”就是猪油炒面粉,再到商店买包花生米用酒瓶子碾碎后兑进去,最后放些糖精了事。这样山寨版的油茶面儿较商店买的油茶面在味道上要相差十万八千里,但对于一个在林场长大的孩子来说,能吃上油茶面儿,无论如何都是一种厚遇了。

周末放学回林场,母亲也像别人家大人一样,用土法给我炒油茶面儿。有了小时候舔碗底儿的经历,一听到油茶面儿的几个字我就感到亲切,当听到母亲要亲手给我炒油茶面儿时,我的脑袋都要乐开了花。周一早上,我屁颠儿屁颠地拎着母亲给我炒的油茶面儿赶回学校,那一天老师讲得是什么内容我都不得而知,就盼望着早些放学,回宿舍美美地品尝一下那馥郁的,久违的油茶面儿。

等油茶面儿用开水沏好后,我并没有嗅到小时那种诱人的味香。等吃到嘴里,突然觉得有股辣了吧叽的味道。我开始琢磨,是因生活改善,我的口味提高了吗?不,绝对不是。我又吮了一口,细细品味,还是那种辣齁的味道,很难下咽。我耐住性子把那碗油茶面吃了下去。等晚上自习课时,我就觉得恶心,眼睛直冒金星儿。第二天晚上,我又吃了一碗,还是相同的结果。

周末,我返回林场,和父母说了此事,却被父亲恶毒地呵斥了一顿:“你个没良心的东西,你妈辛辛苦苦给你炒的油茶面儿,你不感激也罢,结果还说吃了恶心,你把剩下的油茶面儿拿过来,我吃一碗试试。”

吃完油茶面儿,父亲就出门溜达去了,半个小时以后,父亲耷拉着脑袋进了家门:“孩儿他妈,快把那剩下的油茶面儿扔给狗吃吧,不知咋的,我吃了也恶心,想吐。

多年以后,母亲和我闲聊时提及此事:“小君,现在想起来我还觉得对不住你,那次我给你炒油茶面儿用的是陈年猪油,炒面时就有股哈喇味儿,我没在意,妈妈险些害了你。你知道吗?咱家的狗吃了那破玩意不大一会儿就原地打转,钻进窝里三天都没出来。”

事过之后,母亲不再用土法给我炒油茶面儿,她愣是从全家紧张的花销中挤出一部分,每月给我买二斤正宗的油茶面儿。从此,我大脑记忆的细胞中又增添了不少那稠稠的、诱人的味道。

前些日子,我去超市,看到货架上摆放着包装精美的油茶面儿,便大喜过望,买回了几袋。回到家后小心翼翼地打开,用开水沏好,然后一点儿一点儿地,细细地品尝。无论我怎样挖空心思,回想着早年用舌尖儿舔碗底儿的经历,但始终找不到当年的感觉,味道也逊色了许多。

我琢磨着:味道也许还是陈的香吧。

(图片均来自网络,特此鸣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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