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胡妍
2017年12月14日,余光中病逝,享年90岁。
小时候,诗人是让人讨厌的名字,
背过这句,忘记了那句。
长大后,诗人是让人敬仰的名字,
懂了这句,不明白那句。
后来啊,诗人是让人遗忘的名字。
对上这句,对不上那句。
而现在,诗人是让人怀念的名字。
读完这句,舍不得那句。
初识余光中先生,自然是因为《乡愁》。小学时老师便要求背诵,熟得倒背如流也不懂其中滋味。然后南下求学,成为异乡之客的时候,便再也想不出更好的表达能躲过“乡愁”二字。
|乡愁是一湾浅浅的海峡,
|我在这头,
|大陆在那头。
先生的乡愁,相比于我们则要宏大得多。幼时南撤的兵荒马乱,少年留学的枫叶如火,定居台湾的阖家温情,如一杯淳淳的酒,酿成了先生的一生。当家国愁绪和个人愁绪相统一,时代的印记就是他笔下的深刻,时代的悲哀也在他的生命中鲜活。今年的冬天特别长,长得就像一辈子一样。
但当我真正开始读余光中先生的诗时,我又发现印象里的先生是另一个样子。
比如《寻李白》
|酒入豪肠,七分酿成了月光
|余下的三分啸成剑气
|绣口一吐,就半个盛唐
|从开元到天宝,从洛阳到咸阳
|冠盖满途车骑的嚣闹
|不及千年后你的一首
|水晶绝句轻叩我额头
|当地一弹挑起的回音
比如《草堂祭杜甫》
|七律森森与古柏争高
|把武侯祠仰望成汉阙
|万世香火供一表忠贞
|你的一株至今未冷
|如此丞相才不愧如此诗人
再比如《听听那冷雨》
一打少年听雨,红烛昏沉。再打中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三打白头听雨的僧庐下,这更是亡宋之痛,一颗敏感心灵的一生:楼上,江上,庙里,用冷冷的雨珠子串成。十年前,他曾在一场摧心折骨的鬼雨中迷失了自己。雨,该是一滴湿漓漓的灵魂,窗外在喊谁。
读完蓦地一惊,原来意象可以无需精心设计,读起来便是浑然天成。熟练运用繁杂的典故,气势的意象,让先生身上一直存在这样南朝文人的气质,温厚、大气。
每次读先生的诗,心里总是会有一种热血沸腾的感觉,半个盛唐的气魄,窗外呼喊的雨声,仿佛也印证了先生的一腔热血,像“血一样的海棠红,沸血的烧痛”。
网上有人说先生曾去他所在的学校讲座,讲《听听那冷雨》。先生自称是五陵少年,是常州人,是江南人。杏花,春雨,江南。这些句子一下子跳了出来。可是在与大陆遥遥相望的台湾,一位来自知乎的台湾历史老师在千百篇追忆缅怀的帖子中,用繁体字发了一段话:“实话实说,余先生的诗在台湾并不受重视,对70后的人几乎没有影响了,老先生今天走了,台湾的媒体并不热衷...”点开评论,意外的看见清一色的几乎是叹息。
先生的《乡愁》让千万中国人记住,而我上面提到的这些诗,又有多少人知道呢?或者说有多少人能读懂呢?豪肠,故乡,月光和少年的敬仰;江南,手掌,月亮还是多少诗人都容得下的盛唐,先生沸腾了一辈子的热血啊,在今天悄悄熄灭。我不知道先生的诗影响了多少人,只知道先生其实写了很多诗,而恰恰这首《乡愁》出名了,是他最大的愿望。因为余光中先生很早就回答了这个世界“下次你路过,人间已无我。”
先生还是那个文人雅士,他一辈子都在追寻乡愁。梁秋实先生赞叹他:右手写诗,左手写散文,成就之高,一时无两。这时的先生笑意盈盈,在月色和雪色之间,逍遥远去。云山苍苍,江水泱泱,先生之风,山高水长。这条归乡路,先生早已走到。正如先生当年写杜甫:
|唯有诗句,纵经胡马的乱蹄
|乘风,乘浪,乘络绎归客的背囊
|有一天,会抵达西北那片雨云下
|梦里少年的长安
他理想中,诗句可以穿越一切。
现在,他回到自己少年长安、李白杜甫的中华梦里去了。
今天,从此以后,诗在这头,诗人在那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