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沙龙后,城市霓虹的喧嚣色彩在莱克斯眼中褪色为一片模糊的背景噪音。他的大脑已切换到另一种模式:精准、高效、绝对专注。那个天文数字的报价在他意识中回响,但它已被转化为冰冷的行动计划——完成它,拿到钱,然后彻底专注于“那个项目”。任何干扰,任何失误,都是不可接受的。
他没有返回任何一个已知的安全屋。“编钟”知道太多,他必须假设任何常规据点都可能被间接监控。他选择了一处“蜂巢”——位于城市边缘工业区的一栋废弃数据中转站。这里电磁干扰严重,废弃的服务器机柜如同金属墓碑林立,空气中弥漫着臭氧和金属锈蚀的气味,唯一的色彩是各种设备指示灯幽绿的、猩红的光芒,像黑暗中窥视的眼睛。
莱克斯的行动一丝不苟。他先是用了足足两个小时进行反追踪布置,布下数层电子迷彩和诱饵信号,将自己藏匿于数据的阴影之中。随后,他校准了神经接口,注入高浓度的神经稳定剂,以应对“回响殿堂”可能带来的数据洪流冲击。每一个步骤都重复检查,如同进行一场精密的外科手术。他不能失败,不是为了“编钟”或那个神秘雇主,是为了那笔能让他妹妹回来的钱。
时间到了。
莱克斯戴上经过多重加密的沉重接口头盔,视野陷入一片黑暗,随后,意识被猛地抽离。
再“睁眼”时,他已置身于“回响殿堂”。
这里没有实体空间的概念,只有无尽延伸、扭曲变幻的数据流廊。记忆的碎片如同鬼火般漂浮,闪烁着他人人生的残影:炽热的爱恋是刺目的“玫红”,深沉的绝望是粘稠的*“墨黑”,孩童的欢笑是跳跃的“明黄”片段。各种色彩的情绪信号如同背景辐射般嗡鸣,试图侵入访问者的意识。莱克斯绷紧精神壁垒,像一把冰冷的手术刀,精准地斩断这些无用的情感杂波。他对此地的浮华与混乱嗤之以鼻——记忆的本质不过是电化学信号,而这些,只是无序的噪音。
他的目标很明确。意识导航至一个加密的拍卖区块。目标的记忆包裹被标记为一个不起眼的灰白色光团,但其周围的防御协议却呈现出一种近乎暴烈的深紫色,代表着极高的危险性与价值。已经有数个匿名意识体悬浮在周围,他们的存在形态被刻意扭曲成各种狰狞或抽象的符号,散发着贪婪、审视或冷漠的气息。
“起拍。”一个没有感情的系统提示音响起。
竞价瞬间开始。价格数字以令人瞠目的速度飙升。莱克斯没有立即加入。他冷静地观察着,分析着其他竞拍者的出价模式。一个意识体出价凶猛但缺乏耐心,每次加价都带着一种志在必得的躁动(“橙色信号”);另一个则极其谨慎,每次只加最低额度,像是在试探水温(“淡蓝色信号”)。
“…一群被欲望驱动的蠢货。”莱克斯内心冷哂。他的资金来自“编钟”预支的信用点,但他绝不会浪费一丝一毫。他在等待一个临界点。
当价格攀升到一个足以让大多数竞拍者犹豫的阈值时,那个橙色信号意识体果然出现了瞬间的迟疑。
就是现在。
莱克斯的意识发出一个简洁的指令。他没有逐步加价,而是直接报出了一个远超当前、却又刚好卡在对方心理极限之上的数字。这一击干净利落,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仿佛这金额对他而言无足轻重。
拍卖场瞬间静默了一秒。那个橙色意识体剧烈地波动了一下,最终不甘地褪去。其他意识体也相继沉寂。深紫色的防御协议如同潮水般退去,灰白色的记忆光团缓缓漂向莱克斯。
“交易完成。”
没有一丝喜悦。莱克斯的意识触须包裹住那段记忆,第一时间启动了内置的多重加密锁,同时,他的主要处理能力并未用于查看记忆内容,而是用于执行一套复杂至极的“剥离-隐匿”协议。
他的意识如同最高效的清洁工,迅速抹除自己在此次拍卖中留下的一切生物特征标记、访问路径日志甚至时间戳信息。他伪造了数十个虚假的竞拍信号来源,将自己的真实踪迹彻底淹没在数据的垃圾海里。对于雇主而言,这段记忆的来历将是一片空白,无迹可寻——这正是他价值的体现,也是他能在刀尖上行走至今的凭仗。
做完这一切,他才将那段被严密包裹的记忆数据流下载至自己的离线存储核心。
意识抽离,回归现实。
冰冷的汗水浸湿了他的额发,神经接口隐隐发烫。蜂巢仓库里只有服务器低沉的嗡鸣。他迅速断开所有外部连接,将存储核心物理隔离。
任务完成了。近乎完美。他没有丝毫查看这段记忆内容的欲望,那不属于他。它只是一件商品,一件能换取他未来、换取妹妹未来的商品。
“很快了,”他想着,一丝罕见的、几乎察觉不到的松懈掠过心头,“就快能结束了。”
他丝毫没有察觉,那段被他视为寻常商品的灰白色记忆,正安静地躺在他的存储核心里,如同一个蛰伏的病毒,等待着释放的时刻。而他精心抹去的一切痕迹,或许正中了某个布局者下怀,让他成为这桩交易在世上唯一的、清晰的坐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