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月前看《冈仁波齐》的小小波澜还存在心里。不为美景不为虔诚,只为一场淡淡的诉说。几个人,拉家常的功夫定下来一场浩大的远行,开始按部就班地准备,皮子、木板,窸窸窣窣地移动在悠长缓慢昏暗的镜头下,平常又庄重。朝圣路上,日常的对话,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大部分时候是长久的静默。木板拍打在318国道上清脆的响声、皮子划过柏油马路的嘶嘶声,还有重重的呼吸,回荡在崇山峻岭之间。搭帐篷生火煮茶,侧身在促狭的帐篷里睡下,摸黑起身拆帐篷。当卡车从匍匐的身旁轰鸣而过时,小小的身体在茫茫大地间抖动……日复一日,雨雪庄稼更迭着季节的变换。两个小时,这些生命就像一条小河,静静地流淌,没有关乎意义关乎信仰的探讨:孩子出生了,就出生了,老人去世了,就去世了,没钱了就去打工,赚到了钱再上路。
一个平凡的梦想,被一群平凡的人,无所畏惧地实现了。
那些看似无法忍受的境遇、无法克服的困难,他们处理起来像呼吸一样自然。我愿意这样理解:生活在不同环境的人,对于困难的认识是天差地别的,至少在对抗自然方面,他们是倨傲而有经验的。用我们的生活经历所形成的认识去看待,显然有所偏颇。有些好奇是因为自身的局限。
遇到《七十七天》也要看,尽管豆瓣评分一路走低,那剩下的分数还是打给摄影师的。不为别的,只是因为对荒野的向往,又自知无法抵达。
观影的过程有种同样的感动:安安静静的两个小时,又目睹了一场平凡的盛宴。一件常人会想想但不会付诸行动的事,有一个人去做了,然后有如天助般地实现了。这就是电影的奇妙之处,短时间里深入到他人的生活轨迹当中。不同的是,这次是一个人。而这件事甚或连宗教信仰也没有,就是纯粹的自找苦吃。
我也有过自找苦吃的经历。十几年前的一个五一,和一帮朋友在秦岭露营,晚上把帐篷搭在一个背风处,然后用近旁的雪融了水,生火煮方便面吃。那一夜是因为“冷”让我刻骨铭心。冷到什么程度呢?我坐在火堆旁寸步不离,刚离火远一点牙齿就会打架到失控。山里本身很冷是一方面,主要还是装备不足。第二天清晨从睡袋里爬出来,腿一阵火辣辣的疼,拉起裤管一看,从膝盖往下一串葡萄大小的泡,晶莹透亮。我下意识地看了一下裤子,居然没被烧破。
过后没有一丝悔意,只是觉得对自然的感受更深刻了而已。人是有趋近于自然的本性的。尼采说,“我们非常喜欢在开放的自然中,因为它对我们是没有意见的。”有些人的生命过于奔放,需要强烈阔大的出口来宣泄,大自然豁达的承担了。很多人喜欢青藏高原,大概就是因为这里包罗了自然万象,还是最极端的那些,搏斗过了,就释然了。
评论区里,很多人在质问朝圣、穿越的意义,我也有过。当年在拉萨,每日蹲守在大昭寺门口,眼神跟着朝圣者磕长头的动作起起落落;我以一种进化到更高阶的人类的心理混迹于八廓街转经的人群当中,试图解开心中的疑问:“为什么,为什么要磕长头?为什么要转经?……”当我置身于上海世纪大道地铁站如洪水般的早晚高峰的时候,有那么一瞬间,我也在问为什么?为什么大家要压抑所有的天性,拼了命去编织车子房子这样的牢笼?
若要深究做一件事情的意义,最后发现都是没有意义的。正因为如此,我们在做每一次选择的时候才会难以决断。过去的大部分时间,我们是跟着某些潮流走的,是必须的,当那些必须都完成后,有所选择的时候,“意义”就成了一种障碍。所以有句话说,最重大的问题,靠直觉。所有的理性思考限于当前的认知,只有直觉是生物本能。
做了就是了。
原著作者杨柳松在《北方的天空》里写道:即便每天短促的行程,也是由无数个点组成,它们或是一棵草,一块石头,相距几米至几十米,一定在我眼睛能清晰看见的范围内。如此,那每天漫长的时光里,才能坚持。旅行的艰辛,不敢放眼二十公里以外的地方,甚至一片绵软沙滩。人生亦如此,眼高手低,到头来一事无成,还迷了方向。人生,便是由无数个小事组成,做好每一件小事,就是做好了一生。看远方,是为了确定方向,然后埋头前行。
再说回影片本身,有两个不尽如人意之处:
一是台词。影片也是采用了《冈仁波齐》的方式,在语言方面极度克制,尽量少说话,通过演员的表情、眼神和肢体语言来传递信息,大概是面对这样宏大的自然背景,任何语言都显得苍白吧。但是这为数不多的台词,偏偏都是什么自由、远方、梦想、按照自己的想法活着、“有的人三十岁就死了,八十岁才埋”之类。可能用在别的场合没有违和感,但是在本就刮着自由之风的地方说,太矫情。有些时候,有些场合,不说话是最庄重的表达。而越是在庄重的时候,越是要说些轻轻的话。这一点也是给自己的警醒。
二是与野生动物对抗的处理。遭遇危险的时候,本来是展现主人公内功的时候,杨柳松本人是对地理历史户外常识有非常多见解和准备的,影片中却都靠命运奇迹般地逃过一劫,弱化了人物的饱满性。比如那次跟落单的野牦牛对峙,那么凶神恶煞的庞然大物,怎么突然间就掉头而窜了?其实不是天助,野牦牛是食草动物,它本来就不伤害人,只是遇到异类的时候对安全距离来一次较量。但是影片没有做任何铺垫,观众的感觉就是莫名其妙。而根据杨柳松的原著,他详细描述了多次跟野生动物插身而过,或者说交峰对峙的场面,传递出的是:在这片高原,野生动物并不像人们想象的那样充满敌意,前提是你也没有敌意,并且未做出让它们误会的举动。影片大概是想通过镜头传达这个意思,但是普通观众的理解力跟不上啊。好在演员本身演技还是到位的,镜头一直在他的脸上,那些表情是丰富的、符合常理的。
导演本色出演,而且是这样一部不被资本追逐的片子,其本身就是一次逐梦之旅,他做了,了结了,这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