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之上,一片寂静。
而此刻京城中的文王府中,却是一片祥和,丝竹之声不绝于耳,一个看上去约莫五六十岁的盲人说书人,正在那讲着平民百姓的喜怒哀乐。
一个年约三十出头的中年人正躺在一座雕梁画栋的棉塌之上,周围净是莺莺燕燕,软玉温香,他的面容带着懒散的笑意,眼神却是尤为清亮,醉卧美人枕起来的膝盖之上,旁边还有其他美人往他嘴里有序地送着美酒和各色吃食。
遇到那起了兴致的,少不得再来一个“皮杯儿”,又是惹得周围其他美人的一阵调笑,个个都作不依状,也想着来上这么一次,不能让人独得专宠。
毕竟眼前之人,可是当今圣皇唯一的亲弟弟,在诗文方面能够与那“储相”王练达不分上下之人,因此才被圣皇,封了一个文王的称号。
至于那场比试,有无水分,那就不得而知了。
若是能够讨得眼前之人欢心,说不得一不小心,便要飞上皇家枝头了,至于做那笼中鸟还是其他的,倒不在她们考虑之中了,虽说当今绝大多数人已无饥馑之贫,但若是能过更好的生活,又何必要故作清高,拒之门外呢?
听得那目盲说书人拍下惊堂木,说到:“说那朱雀巷的小六子,散尽家财又借遍了左邻右舍,终于让那病重的芸娘从阎王手里缓过一口气来,而那芸娘病重之时,自是感激不尽,待得其痊愈之后,却是觉得那小六子家徒四壁,已是配不上她这如花似玉的美娇娘,自然要为自己谋得一好出路。小六子遭逢此变,倒也颇为大气,并未为难芸娘,只是可怜了他那一心想要他传宗接代的老娘了,娘儿俩还得节衣缩食地还那医药费呢。”文王听到此处,咂摸了两下嘴,看了看自己周边的美人儿,微微一笑,便让说书人停了下来,文王照例让管家给完赏银,礼送出府,看着天色尚早,便挥手散去左右,让那些莺莺燕燕领了些碎银便打发走了。
他回到府中后院的躺椅上,用力晃了晃,才悠哉悠哉地躺了下去。
刚躺下去,便听得下人来报:“启禀文王殿下,大皇子拜访。”
文王闭着眼睛,享受着冬日这难得的暖阳时刻,而后轻声道:“就说我病了,不见客。”
“遵命。”那人便要回去,下人刚转身时,文王又咧嘴道:“打住,真是个蠢蛋,快邀请他到正厅喝茶。”下人愣了下,而后才领会过来新的命令。
文王依旧是那副懒散笑意,慢悠悠地从躺椅上起来,而后踱步去了正厅。
“大侄子,今儿怎么有空到我府上来了。”文王笑眯眯地问道。
“二叔,这不是听闻你一直想找画圣吴道子的《江山明月图》,侄儿恰巧碰到了,便拿来给二叔了。”面相方正的大皇子一身戎装,风尘仆仆,声音却是十分爽朗。
“嘿,要不还是说侄儿心疼叔呢!你看你爹,见面就知道训我耽于小道,沉迷酒色,罢了罢了,不提也罢,侄儿待会就不要走了,晌午咱叔侄俩整两口!我新请的扬州的大师傅,那厨艺,真是没得说。”文王满脸惊喜。
“不了不了,我马上还要到宫里换防,就不叨扰二叔了,等我结束巡防,再到二叔这里讨杯酒喝。”大皇子说完起身便走,丝毫不拖泥带水。
文王竟是连挽留的话都没来得及说,就看着大皇子大步走出正厅,而那幅《江山明月图》则是被留在了桌子上。
雪中送炭,贵的是真送碳,而不是言语劝慰,碳不贵,给的人可真不多!
文王看着大皇子远去的背影,眯着眼睛笑着自言自语道:“礼下于人,必有所求,我这侄儿,想要的是什么呢?”而后大声对着门外说道:“让那扬州大厨给我多做几道菜,今天开心,得好好喝一杯。”
文王令两个侍从进来,做那画架,他则伫立在画前,看着旧西楚画圣吴道子当初酒后给他们的楚王画的明月图,传言楚王见后龙颜大悦,笑言道:“此画一出,后世画月之人,见到此画,只许磕头,不许说话。”
看着那副画中冉冉升起的明月,文王见之愈喜,自言自语道:“世人皆言女子眉眼动人,却不知最好看的乃是江山啊,女子啊,最多只能算是那江山上的点缀啊!”
毕竟,爱江山的,不止是男人啊!
若真有人为了美人,不要江山,要么是傻子,要么是疯子。
想到这里,文王嘴角又弯起了一抹不可捉摸的弧度,这样的人,好像还真有。
豆蔻梢头,江湖载酒,烟花三月水东流。
空城清角,深情难休,春风十里满琼楼。
打马春衫少年郎,满楼笙歌红袖招。
桥边红药,玉人吹箫,青山隐隐水迢迢。
春闺梦里,相思难解,独占二分明月夜。
桂府吹破少年心,薄暮垂鞭醉酒归。
没了江山,女人还会是你的吗?
一代帝王,为了一个女人,沦为了这个天下的笑谈,可笑之极!
文王摇了摇头,不置可否。
有的人,白马青衫惹红颜,有的人,只能烟火人间轻声言!
郑前背着自己的洗的干净的布包,径直走进了那略显寒酸的家中,抬头一看,屋中无人,家中收拾得干干净净的,他习惯性地轻声喊道:“爹,娘,我回来了!”话音刚落,便自嘲地摇了摇头,而后用更大的声音喊道:“娘,我回来了!”
约莫是这声音大了些,一个显着有些苍老的夫人从屋后跑了出来,看见自己儿子好好地站在自己面前,顾不得手上的些许新泥,用手捏捏自己孩子的脸,生怕眼前这一切,只是一场梦,郑前知道自己娘亲心中的压抑,便笑着说道:“娘,你放心吧,我好好的,你看,我这不啥都好好的吗!”言罢,还故意伸了伸自己的手臂,用力地展现出自己的肌肉,特意蹦了蹦让娘亲知道自己腿脚好好的。
夜幕降临后,郑前趁着自己的娘亲睡了,自己一个人拎着一坛酒,来到自己父亲的坟墓前,那个好像永远不会难过、一直笑嘻嘻的男人,就安静地躺在眼前这堆小土堆里。
郑前看了看墓前,很干净,几乎看不见什么杂草,借着漫天的月色,先是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恭恭敬敬上了三柱香。香烟袅袅中,他直接盘腿坐在了墓前,正襟危坐,仿佛他面对的不是一块墓碑,而是一个略显粗犷的中年男人,他低头半晌,然后重重输出一口气,打开酒坛的塞子,双手举着在面前的空地上缓缓倒着酒,酒香逸散而出,香透人心。
郑前借着幽幽月色说道:“爹,我来看你了。”
而后也不多言,就那么静静地盘腿而坐,身板挺直,似乎在聆听者那人的教诲。
“儿子,过完了年,是不是就要变成大人了?”胡子拉碴的中年男人笑嘻嘻地牵着自己儿子的手。
“爹,我都快十岁了,你怎么还这样。”少年满脸骄傲,却又满脸嫌弃。只是那牵着父亲的手,确是没有撒开。
“那以后爹不在了,娘亲就要交给你照顾了,能不能做到?”中年人眼底有着一抹忧色,但是脸上依旧笑容洋溢。
“能!”少年郎脆生生道。
“来,拉钩!”中年人仿佛什么计谋得逞似的,迫不及待地就到定下这桩事。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少年郎毫不在乎,而后少年好像响起了什么似的,“爹,村头老王家的烧鸡好吃,下次回来时,能不能带一个啊!”
“哎,晓得了,放心。”
“我喜欢吃小的,小的好吃。”
“好,好……儿子,爹,走了!”
好像从十岁那年开始,那个中年人每次出发时都做好了不回来的准备,那时的自己还听不懂那些话的意思,只是后来,有些话,那个中年男人不再多说,每次都是叮嘱自己的儿子不要忘了父子两的约定。
他每次也都是郑重地点头应允。
没事,爹,答应你的,我一定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