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关

01

秦山在下班之前接到召开紧急会议的通知,忍不住在心里啐了一声。

急匆匆到达会议室的那一刻,秦山感觉到气氛不太一般。

公司吴副总端坐正中,身侧紧挨坐着的是一脸严肃的部门胡经理。往下首方向依次坐着袁科长,贾言,还有技术部的方文。

这几个人凑一块儿通常都和公司的“太阳神”项目有关。所谓“太阳神”项目,其实是吴副总某天突发奇想起的一个念头,部门胡经理为了投其所好硬生生地布置给了袁科长,而袁科长又硬生生布置给了贾言落实,实际上这个项目两年来光顾着贴金吹牛做假指标,啥效益也没落实出来,最终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烂尾工程。

公司里这样的烂尾工程其实不少,不过通常都是开个小头就不声不响地不再提起,等到领导忘了也就顺理成章地烂了尾。

但“太阳神”项目不行。为了迎合吴副总,一开始不小心把项目的意义和未来前景吹得太大,吴副总一高兴,拨了一大笔经费,并拍了拍胡经理的肩膀,语重心长道:“老胡啊,这个项目好好做,做出些声响来,未来可期啊。”

胡经理揣摩完圣意后,也拍了拍袁科长的肩膀,语重心长道:“小袁啊,这个项目好好做,做出些声响来,科长要年终评测了吧?多好的机会,未来可期啊。”

袁科长转头就去拍了贾言的肩膀,语重心长道:“小贾啊,这个项目好好做,做出些声响来,你明年可以竞聘升岗了吧?多好的机会,未来可期啊。”


项目初期的时候,秦山曾看过项目规划内容,一边看一边摇头,从项目思路,到项目运营方案没有一句话不是在天上飘着的,秦山也好心多过一句嘴,道是需要考虑一下客观环境和落地执行的问题,但是话没说完就被项目上上下下的人给怼了个遍,大体意思是这么个高大上的东西,他这种老东西不配也不可能理解得了。

于是秦山自始至终都没有参与过此项目,他曾为项目把了个脉,断定这是个出不了成果的项目。

事实证明秦山的预测不错,虽然项目在近两年大大小小的会议上吹了个遍,也因为吹得太美丽而获得了公司内部大大小小的奖项,可由项目带来的经济效益几乎为零。

秦山简单盘了盘,这个项目一年卖出去的产品销量还不如他手上一个中等项目一个月卖的零头多,但是项目投入却超过接近100倍,投入产出比之低,早已突破预警值上限。他本以为,一年的市场检验下来,有着如此惨不忍睹业绩的项目应该快刀斩乱麻地放弃掉,可“太阳神”项目不愧是太阳系最高端的项目,硬是打肿脸充胖子的打算继续支撑下去。

要说这项目没有半点好处也是不对的。比如吴副总得了个劳动奖章,胡经理业绩全优,袁科长转了正,连贾言也顺利提了一岗。

哦,原来“效益”是这个意思。秦山拍了拍脑门,嘲笑自己一把年纪了,还如此浅薄。


从未参与到“太阳神”项目的秦山此番被叫上一起开会倒是颇有些微妙。

会议是吴副总起的头,秦山听了个大致,明白原来“太阳神”项目即将要和公司总经理汇报,且种种迹象表明,这次的汇报很不一般,据说总经理大约是收到什么人的举报,发现此项目的业绩有明显夸大成分,于是要求完完本本进行溯源汇报。

对此,吴副总有些慌,若说溯源,这个“源”当仁不让就是他。

“我的这个项目思路有问题么?”吴副总突然问。

“没有没有。”除了秦山和技术部的方文外,其他人都第一时间给出了回应。

“思路没有问题那是哪里出了问题,运营?老胡你说说呢?”吴副总表情严肃,转头问向胡经理。

胡经理无缝对接地转向袁科长:“小袁负责这个项目的啊,你说说呢,运营哪儿出了问题?”

袁科长如坐针毡,望向贾言道:“小贾负责具体落实,一直都兢兢业业,不会出什么问题啊……”

贾言一紧张,碰着了手边的水杯,杯里的水泼洒了一些在笔记本上,他又忙不迭地伸出袖子来回擦拭。

“小贾,先别忙着擦水了,赶紧汇报一下。”袁科长催他的当口连带着瞪了他一眼。

贾言无奈地打开电脑,放映出两年来在不同场合反复放映过的材料来,刚刚读了两页,便被吴副总不耐烦地打断了。

“讲这些还有用么?讲了多少次了?有新意么?听的人都快听吐了吧?你就说有什么成果?卖了多少产品!当初的目标达成了没有!”吴副总又恼又急。

贾言求助似的望了望袁科长,却发现袁科长已经快把头埋到桌洞里,压根儿就没打算理他。

贾言感到很悲催,暗地里努力稳了稳心神,轻声回应道:“这个项目的立意,思路和领导们的指导都没问题,都非常到位,但是在运营上,它是新事物,我在销售方面的经验不足,为此特地请教了我们部门的老员工秦山……”

秦山猛地抬头:“请教你奶奶个熊!”他把笔记本“啪”地合上,“从头到尾就没让我参与过项目,现在做不下去了想着往我身上泼脏水啊?做梦!”

胡经理重重地咳了两声,袁科长赶紧在桌下踹了秦山两脚,转而向上首陪笑道:“老秦就是个急性子,其实是这样的,我们确实发现项目在落地上经验不足,所以把老秦纳入到了项目组,决定得比较急,没来及和老秦说……”

“我不进项目组。”秦山拒绝得又急又干脆,他心里门儿清,这是糊弄不下去打算拿他当垫背的呢,到时候把他推上去跟总经理汇报,所有的锅他一人背,反正好处已经让那几只老狐狸小狐狸给分完了,他才没那么傻,这破事儿他得铆足了劲抗到底。

吴副总眉毛一挑,不解道:“这么好的项目,别人想进还进不了呢,你怎么就不想进呢?”

秦山闷了一口枸杞茶,抬起头来:“领导,我可以说实话么?”

吴副总哈哈乐起来:“这位同志有趣,爱开玩笑,我们公司一直都是提倡的说实话办实事啊!你们说是不是啊?”

见吴副总转向他们,胡经理,袁科长和贾言连忙跟着“哈哈哈哈”,频频点头抚掌做认可欣慰状。唯独技术部的方文眼皮也没抬一下,只隐约“呵”了一声。

秦山瞅瞅他们,道:“既然这样,那我就说了啊。”

“说,说!”吴副总的脸和蔼可亲。

“这项目从思路,规划,运营模式到落地执行,没有一个地方是对的。”话音未落,会议室开始有人抽气,“换句话说,第一步就是错的,而后步步错,一错再错,错到现在已经回天无力了。”

秦山的腿又被袁科长狠狠踹了一下。

秦山瞅了他一眼,又道:“要说这项目有没有可取之处,有。”不等大家缓和一点儿,他接着道,“唯一可取之处就是方文做的这个系统,其中几个模块可以被其他项目复用,还不算太浪费。”

除了方文外,会议室内一众人等脸色青青白白。袁科长几乎咬碎了牙齿,上前一把揪起秦山直接拉出了会议室。


“老秦,你瞎说什么呢?什么场合!”袁科长显然生气了。

秦山也不示弱:“我瞎说?我说的可都是实话。本来我还奇怪这个项目的会为什么喊我参加,现在我算整明白了,这是找人背黑锅来了,指着我扛下所有运营不利的责任帮你们顺利过关是吧?”

“老秦,话不能这么说,进了项目组,年底竞聘我可以帮你争取一下,说不定今年你有机会升一岗呢?”

“争取?说不定?有机会?”秦山乐了,“就是不能确定对吧?但我现在能确定的是黑锅是打算让我背了。”

袁科长又急又恨:“老秦啊老秦,我要怎么说你呢?也一把年纪了,怎么不懂变通呢?”

秦山龇牙一乐:“咋叫不懂变通,我这叫说实话办实事。”

袁科长被他一揶揄,“哼”了一声转身进了会议室。秦山是块又硬又臭的石头他是知道的,但是这次不肯背锅的行为倒是出乎了他的意料,按理说秦山工作这么多年,大大小小的黑锅找他背了不少,本以为这次也能顺利拿下他,却不想碰了壁。既然这样,那就只能启动第二套方案了。

重新坐下的袁科长给贾言使了个眼色,贾言心领神会地把PPT翻到了第十三页:“下面我来汇报下各个片区的执行反馈,从目前收集的信息来看,大部分片区反馈的意见里都提到系统不好用,因为系统不好用大大影响了运营效率……”

方文皱着眉头抬起头:“什么?”顿了顿又道,“运营不好赖系统?”

“我们没有赖。”贾言试图给出合理化解释,“这是一线的反馈……”

“一线还反馈了运营问题,你怎么不说?”

现场的气氛有点儿微妙、不安、和焦灼。恰在此时,会议室的门开了。

门口站着的是秦山带的新员工兼小助手徐小美,徐小美朝里探了探头,不好意思地说:“看到各位领导都在加班,我就去买了些咖啡。”她怯生生地看了一眼秦山后说,“没打扰吧,我拿进来了哦。”

秦山觉得她进来得很合事宜,正好缓和一下现场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这姑娘挺懂事。

秦山觉得徐小美懂事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了,自从他带徐小美的那一天起,便觉得她很好。年纪轻轻很善解人意,也很懂得怎么照顾人。她的体贴让离婚三年独自带着一个小小子的秦山常常生出感动来,有时候甚至会有徐小美看上了自己的感觉。可是想想两人差了将近十岁,徐小美又是个黄花大闺女,秦山便把自个儿的非分之想给收了起来。

秦山收起了非分之想,可徐小美对他的贴心却半点儿没少,偶尔还缠着秦山请她吃豆花,秦山第一次请她吃豆花的时候她还哭了,说是从来没有一个男人对她这么好过,差点儿就当场扑到他怀里。这事儿弄得秦山措手不及,直到答应每周请她吃一次豆花她才破涕而笑。


袁科长朝着徐小美招了招手:“快拿进来吧。”

徐小美小心翼翼地给大家分咖啡,分到秦山的时候还对他做了个鬼脸,轻声道:“山哥,原味拿铁,你喜欢的。”

果然很体贴,秦山在心里刚想将她再夸一把,便见到她走到贾言面前说:“榛果拿铁,贾哥,我没记错吧?”

秦山呛了一下,忍不住咳起来。

坐在上首的吴副总有些不耐烦,将刚刚冷下来的气氛又重新点燃:“现在怎么说?是系统的问题对吗?所以影响了运营的效果?”

方文刚想反驳,胡经理抢先接了话:“目前来看是的。”

秦山瞥见方文在那一刹那突然变了脸色,与此同时,会议室的灯突然全部灭了。

02

灯再亮起的时候,周遭已起了变化。

人还是那些人,会议室内的摆设也没有动,但是会议室的门和窗却没了。

秦山发现,现场的人里除了方文外,其他人都是一脸惊惧。甚至,他发现方文不仅不惊惧,还似乎悄咪咪地笑了一下,笑过之后便又埋头噼里啪啦敲他的笔记本电脑键盘,仿佛这么震撼的事与他无关。

在静默了两秒后,会议室里乱成一团。在惊叫声尚未平息时,一个陌生而充满邪性的声音在空中响起:

“你们好,欢迎加入到‘过关’这个游戏中来。”

这真是件匪夷所思的事,你能想像有一天在单位里开会开得好好儿的时候,突然天地突变,集体被关进了密室之中?

“你是谁?你要干什么?”胡经理故作镇静的声调难掩颤抖。

“不要害怕。”那个男人继续道,“只要你们遵守游戏规则,就能顺利走出这里,你们看谁先来?”

众人面面相觑,胡经理先开了口:“吴副总您是领导,您先。”

吴副总一脸不高兴:“都没有检验过的东西就让我去?”

胡经理一拍脑门:“您看我太糊涂了,我错了我错了。”他转头把眼神抛给袁科长,袁科长立时又把眼神抛给贾言。贾言抛无可抛,一脸怨念地望了望秦山,又望了望躲在秦山身后的徐小美,一边叹气一边点了个头。

会议室的墙壁上现出一个隐形的光影门,贾言满心忐忑地走了出去。随着人一个个地走出去参与“过关”游戏,会议室内只剩下秦山和方文两个人。

秦山狐疑地凑上去:“这事儿不会和你小子有关吧?”

方文跟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不对,有bug。”他转头看向会议室的隔间休息室,那里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片刻之后钻出两个面色尴尬的人。秦山瞅了一眼,原来是部门里一对各自有家庭但却保持暧昧关系的男女。

方文叹了口气,指了指墙壁上显现出来的隐形门:“幸好我多留了两个字段,去吧,去玩游戏吧。”

见那两人忙不迭钻出墙壁后,秦山方才又急又恼地拍了把方文面前的桌子:“果然是你,你到底想干什么?”

方文并未正面回应他,而是问了句:“你刚才说‘太阳神’项目里唯一有点儿用的是我开发的系统,这句话是真心的么?”

“当然。”秦山笃定地点头,“你又不是不知道,那几个模块复用是我找你商量的。”

方文看了看屏幕:“不错,山哥你是个实诚人,所以你不用去接受游戏考验了。”

“你到底干了什么?去做这个游戏会怎么样?徐小美只是碰巧进来送咖啡,她不该卷进来!”

方文抬起头:“山哥你不需要这么担心,不过是个检验真实人心的游戏,只要说实话,便能够很快通关重获自由。至于你说的那个豆花妹……”他“啪啪”打了两下键盘道,“或许并不像你想像的那么单纯。”

方文的电脑屏幕上出现了一个狭小房间,房间里除了瑟瑟发抖的徐小美外,还有一只蟾蜍不像蟾蜍,乌龟不像乌龟的巨型怪物。

秦山的心不由狠狠揪了一把:“你需要这么吓一个女孩子么?”

方文若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一个人的胆子大不大不是看这些的,要看她做出来的事。”他朝屏幕努了努嘴,“你观摩一下。”


那只怪物冲着徐小美吐了一口绿色的浊气:“小美女不用怕,你只要回答我一个问题,如果答对了,这间屋子就会出现一个门,你就可以出去了。”

徐小美停止哭泣:“如果没有答对呢?”

“那我就吃了你。”怪物又喷出绿气来,隔着屏幕都仿佛闻得到土腥味。

徐小美吓得一激灵:“我一定说实话……”

“那你说说看,你为什么对你的组长秦山这么好?是不是喜欢他?”

徐小美对这个问题感到很意外:“你们……你们妖怪也对八卦感兴趣?”

“别废话!”

徐小美缩了缩头:“山哥么?我怎么会喜欢他?只不过因为他是我的组长,我希望他能罩着我,能带着我升职加薪。”她顿了顿又补充道,“我承认我是存了私心,想让他对我有超越同事的想法,将来在绩效升岗上能多照顾我,但我没想到他是那么个死脑筋,自己都和领导的关系搞不好,根本指望不上,所以我现在打算申请调到‘太阳神’项目组去呢,贾组长似乎也很乐意。”

秦山觉得自己的认知被颠覆了,如同吃了一只,不,一窝苍蝇,吐都不知道从何吐起。方文用戏谑的眼神望着他,说:“山哥,现在知道你的豆花妹有多不简单了吧?”


不仅徐小美,其他人也都各自面临了一到两个不等的问题。

贾言与怪物纠缠了几个回合,一直不得要领。怪物问他的第一个问题,他答得十分标准无懈可击。

怪物问的是:“你觉得公司吴副总是否精通业务?”

贾言不假思索地答:“吴副总是公司市场和销售的领军人物,是专业领域的翘楚,是我们前进道路上的指明灯,是员工业务发展上的引路人。”

小房间门上的红色按钮“吱吱”叫个不停。

怪物凑近贾言,一张大嘴一开一合:“年纪轻轻的不怎么老实嘛。再给你一次机会,如果还是不说实话,我就吃了你。”

贾言立刻明白过来不同颜色的按钮便是检验他答案的关键,不由得仔细思忖起来,半晌,他给出了第二个答案:“吴副总低调内敛,大公无私,善于沟通,在业务上精益求精,严格要求自己和他人……”

红色按钮越来越亮,且亮的频率越来越频繁。

贾言的半个脑袋已经进了怪物的口中,怪物打了个喷嚏:“真恶心,都吓尿了还忍不住要说谎。”

贾言提了提尿湿的裤子,张嘴嚎哭起来:“我已经几年没说过真话啦,你倒是让我想想真话怎么说啊。”

怪物伸出舌头舔了他一口,咂吧咂吧说:“比我还臭,还是不吃了,咬碎算了。”

“别别!”贾言惊呼,“我说,我全都老实说。吴副总其实完全不懂业务,他如果安心坐在那个位子上喝茶养老也就算了,可他还就是喜欢指手画脚,胡经理和袁科长都是唯上的人,所以不会关心这个项目是不是合理能不能落实,只要哄得吴副总开心就行了。一开始‘太阳神’项目只想应付吴副总一下,写两篇汇报材料混个奖就算了,结果他来劲了,又拨了一大笔钱,我们项目组看到有经费分肯定不会拒绝,就又忽悠了他一年多……但是肥皂泡总有吹炸的一天,这不,今天大家知道兜不住了,就想着把责任给推出去。秦山是我们部门老员工,干的活最多,人又直,领导也不喜欢他,反正他平时大大小小的锅也背了不少,所以顺理成章地想把这个锅也给他,结果没想到他这次死活不接,那没办法,只好把锅踢给技术部门了。”

贾言的一番言辞把秦山和方文气的够呛,方文“噼里啪啦”又在电脑上敲了十几行代码,舒了口气道:“让你们狗咬狗吧。”


方文的这段代码直接让游戏进入了焦灼混乱的状况,一切都在意料之外,一切又都在意料之中。

吴副总被问到的是:“你觉得你是个合格的领导么?你在工作当中做到公平公正公开了么?你的业务能力能胜任吗?”

吴副总很纳闷:“这有什么好问的?大家对我的评价很高的,你可以去打听打听啊,跟老胡啊,小袁啊,都可以,我做事做人都立得正的。业务上也是相当强,你还是可以去打听打听,我的这些下属都很乐意和我干的,我每次出行去一线调研啥的,现场都会聚上好些员工,都是对我表示感谢的,感谢我带领他们获得了收益。”

小密室门上的按钮红得发烫。

吴副总纳闷道:“那按钮啥意思?是被我的感染了?激动了?你看,连按钮都推崇我。不过我这个人在用人方面还是有不足的,虽然我做到了提拔有用的人,但还是容忍了在公司混吃混喝的人。老胡,小袁,还有那个贾言,‘太阳神’项目就做得很好嘛,写了很多材料,三天一汇报两天一请示的,忙碌得很,这才是做事的样子。但是那个秦山就不行,很少见他汇报,整天不知道在忙什么,有一次我看见他在我们公司的销售门店和店员还有顾客唠嗑,唠嗑能唠出什么,我就过去和他聊,结果他一直跟我说什么流程,出入库,资费,促销这些老掉牙的东西。现在是互联网时代,都在讲生态,赋能,中台,去中心化之类,这些话他一句都没提,作为老员工不知道提升自我,尽说些我听不懂的话,提一些莫名其妙的问题,我很不高兴,但我当面没表现出来,作为领导还是点拨了他一下,谁知他当做了耳旁风,那天跑了一天门店,浪费了一天时间。这样的员工不止他一个,以后都要想办法开掉!”

吴副总说得激动,下意识伸手做出取保温杯喝水的姿势,却发现手边什么都没有,不由有些怅然。

怪物叹了口气:“看来你已经完全活在了谎言中,甚至丧失了分辨能力。”它拉出一块电子屏幕来,“真是又可气又可悲,让你看看你口中说的这些优秀人才是怎么说你的吧。”


先出现的是胡经理,他需要回答的是“如何看待你的上司吴副总?”

胡经理一本正经地拉官腔:“吴副总作为一位德高望重的领导,在对公司业务运筹帷幄的同时,还能平易近人,知人善用,这样的大智慧是百年难遇啊,我能跟在吴副总身后做事简直是三生有幸!”

吴副总笑得皱纹更深了:“我说得没错吧?他们都很推崇我。”

胡经理说完后发现怪物的口水流了出来,不由打了个寒噤:“你不要吃我啊……”

“我只吃撒谎的人。”

胡经理陷入短暂的纠结中,“我、我、我”了半天,终于重新开口:“好吧,我说实话。吴副总其实是个业务盲,什么都不懂还喜欢瞎指挥,不过把他哄开心了不会有坏事,他会提拔亲信,所以我就努力做他的亲信,投其所好,希望他在位期间能推我一把。至于公司具体的事,不是我关心的,反正有下面的人做,比如秦山什么的,不过他死脑筋,说话又直,不讨喜。我还是会用小袁和贾言他们,虽然这两人都没什么能力,不过还算听话,能顺着我的意思来,关键时刻还能拉出去顶枪。比如‘太阳神’项目现在做成这副破样子,要是技术部不肯挡枪,那不就他们挡么。”


袁科长几乎没有怎么挣扎,就一边筛糠般地发抖一边竹筒倒豆子地全都坦白了。

“你以为我想伺候这些领导么?我和秦山是一批进公司的,以前也是个很务实的人,但是务实有什么用呢?除了上头给你压越来越多的活之外什么都没有,干得累不说,升职加薪却没有你的份。”袁科长抹了把脸上的汗,表情突然变得微妙起来,“后来我学乖了,领导不看重的事情一件都不做,只做领导关心的事,不管对的错的,领导说什么我做什么,在加上我汇报材料写得好,获得了胡经理的赏识,所以我很快就升了职,至于吴副总和胡经理瞎指挥的事情,反正有秦山收拾残局,我就不管了。贾言也是个聪明人,懂得审时度势,懂得怎么走捷径,但是我知道他对我的那些奉承都是假的,谁还不是这么过来的呢,不过现在他还有利用价值,‘太阳神’项目要是过不了关,可以把责任扔给他背。总之,现在我工作轻松,上有前途下有退路,就是违心奉承的时候觉得自己挺分裂的。”


坐在会议室的秦山此时已把一杯拿铁喝得光光,叹道:“都这么假,活得真累,要是某天互相暴露了倒是有出好戏看了。”

“何必等某天,刚才我已经让他们看见彼此的言行了,今天的戏会尤其好看。”方文“嘿嘿”一乐,敲下了键盘。那些密闭的小屋同时出现了一道门,被关在里边的几个人在愣了一秒后,争先恐后地涌了出去。

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是一座狭窄得一次只能容一人通过的桥,只有过了桥才有机会回到现实世界中,而这座桥的开放时间只有一分钟。

在他们看到桥的那一刹那,桥边的显示器已经在倒计时。

胡经理第一个蹿到桥头,正要抬脚上桥,便被紧随其后的吴副总给一把揪住:“生死关头可看出来了,平时假惺惺地奉承我,关键时刻你眼里哪里还有我这个领导?”

吴副总一边扯衣服一边喊:“吴副总啊,你也说这是生死关头,既然是生死关头,谁还管领导不领导,活命最重要!”

趁着他俩打的不可开交之际,袁科长也一步冲到桥头,谁知刚跨出两步,便被人跘倒在地,他回头一瞅,见贾言拽住了自己的鞋子。

“贾言你干什么?!快松手!”

贾言咬牙切齿道:“我不会让你先过去的!”

“你这个蠢货,你这样咱俩都过不去!”

“我不管!总之我要先过去!”

二人纠缠不休,袁科长脚下一滑,一个不留神往桥下跌去,贾言本能地拉住了他的一只手。

“救我,别撒手,拉我上去!”袁科长惊恐不已。

那边厢吴副总扯着嗓子喊:“贾言快过来,帮我把姓胡的给弄走!”

贾言看看眼前,又看看吴副总,犹豫不决。

胡经理也跟着喊:“贾言快来帮我,你帮了我,等出去后让你坐科长的位子!”

贾言的心里动了动,吴副总啐了一口:“贾言,你帮我,出去后姓胡的部门经理的位子让你坐!”

贾言立时松了袁科长的手,向回跑去……


坐在电脑屏幕前看了半天的秦山不住摇头:“这些人是不是有毛病,这么短的桥,几个人排队过去,一分钟肯定够啦。”

方文摊了摊手:“可惜他们不懂啊。”

秦山又叹了口气,问道:“他们打起来我不奇怪,可那对搞暧昧的男女怎么也在打呢?”

方文笑起来:“因为他们刚才在各自的小密室里互相诋毁对方,我让他们看到了所谓的情真意切山盟海誓都是些什么。”

秦山望着他:“看来得罪谁都不能得罪技术人员啊,文儿啊,以后我可得对你好一点儿。”

“说话算话。”方文勾住秦山的肩膀,“走,咱俩喝酒去!”

“那这些人怎么办?”

“放心,这只是个游戏,让他们看清彼此就达到了目的,到点后他们自然就能出来。”

“那只怪物也会出来么?长得那么可怕,出来吓人就不好了。”

“不会的,那个怪物只存在于每个人的心里。”

“每个人?它叫什么?”

“心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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