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草婆终于开了口,声音尖厉阴沉,刺破天宇:“我会记住你们!我一定会回来报仇!”一团浓密的黑雾遮天而来,待到声音消散于浓雾时,哪里还有那妖婆的身影。
漆黑的夜空,云层裂开,月光透下来,照得四周明晃晃的,十分清晰。罗明嵬松下一口气,此时才发现自己身上被鬼草婆抓伤了好几道瘆人的血痕,他踉跄了一下,被楼飞羽眼疾手快地扶住了。
“罗叔叔,我先送你回舍卢居疗伤。”楼飞羽瞧见伤痕处冒着乌黑的血珠子,心坠入了谷底。鬼草婆的指甲上涂了蛊毒,一定要立刻将毒血吸出!
楼飞羽毫不犹豫低头伏在伤口上,用力以嘴将毒血吸出。
“不可!”罗明嵬挣脱着喊道:“伤口上有毒!你用嘴吸出,自己也会中毒的!”
楼飞羽哪里肯听,他点中罗明嵬的百会穴,罗明嵬身子渐渐软了下去。楼飞羽一把抱住了他,再次将昏迷的罗明嵬扶靠在树下,他低头认真地吸出毒血,待到吐出的血液变成红色才停了下来。
他摸了摸自己发麻的嘴唇,尴尬地笑了笑:“这下可要变成猪嘴巴了。”
天边蒙蒙亮的时候,树林中的乌鸦已经醒来,正睁着红灵灵的眼睛逡视着走在寂静林间的人。楼飞羽背着昏迷的罗明嵬,因刚刚的恶斗再加上身上的伤痛,他步履沉重,却心急如焚,一定要赶在天亮前找到医仙“苗十三”,把她精心研制专门攻克蛊毒的“空净丸”给罗明嵬服下,还能救他一命,倘若耽误了时辰就算真是神仙也救不了。他感觉到背上的罗明嵬呼吸越来越微弱,“也顾不得什么了!”楼飞羽气运归墟,遏制着体内那股左冲右突的真气,然后将那股真气从丹田运至地极穴,双腿飞轻,内劲真气登时激发,脚下若风轮般向前奔去。
自在观的石道两旁种满了玫瑰,香气馥郁,四处散发出浓浓的玫瑰异香。石道曲曲折折的通往月洞门,里面住着的正是医仙“苗十三”,那是一位年逾四十的半老徐娘,风姿犹存,却有一癖好,专爱十七八岁的少年。只要被她爱慕上,就算那人不愿意,她也会用上非常手段,对那人施下“情蛊”之毒,手段之狠简直砸了她“医仙”的名号。
不过,平日里若没有情弦拨动时,却好延医施药,一副悬壶济世的作派。
楼飞羽终于来到自在观前,他抬头看了看天色,只能硬着头皮走进月洞门。他对苗十三的为人早有耳闻,但是救罗明嵬的命才是他此刻最要做的事情。
“苗仙医在吗?”楼飞羽敲了敲斑驳老旧的门板,里面没有声音,他使劲往上背了背仍在昏迷的罗明嵬,腾出一只手来再敲了敲门。
仍然没有回应。
吱呀一声,楼飞羽推开了门,朦胧的晨光射不进来,屋内一片暗沉沉的。他使劲揉了揉眼睛以便适应屋内的光线,这是一间厅堂,距离他不到一米的位置有张桌案,有些轻微的呼吸声,楼飞羽眨了眨眼睛仔细望去,面前的桌案后正坐着一个人!
“你是谁?”楼飞羽倒吸一口冷气。
朦胧的晨光晃动在那人的身上,赫然发现那人的身上蹲着好多乌鸦,都睁着红灵灵的眼珠子看着他。
“怪不得刚进屋就觉知到纷乱的呼吸声,原来是这些东西!可那红色的微光.....”
“你私闯我的宅院,竟然还问我是谁?”终于那个黑色的影子开口了。那人从暗影中站起身来。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苗十三,与外界传闻和自己想象的完全不同。眼前的她虽然年逾四十,但丝毫不见妇人之态,面容身姿竟如少女,楼飞羽只觉此人形容怪异。苗十三亦用目光不住上下打量楼飞羽,喝道,声音却沧桑粗粝:“小子,敢冒然前来,胆子不小!”
“苗仙医,”楼飞羽先将罗明嵬放置一旁,抱拳施礼道:“请恕晚辈失礼前来,只因晚辈的叔叔生命垂危,急需仙医救治。”说完,楼飞羽双膝跪下,仰首一脸赤诚。
“求仙医救命!”他匍匐于地,声音颤抖。
苗十三的一双流转美目收起凶光,待再望时已布满温柔之色。声音略显低沉:“但凡拜求我施医诊治的,无不将他最为珍贵之物奉上,而我只选择自己相中的,根本无视财物珍宝。但是我有一规则,凡经我手救活之人,必须留下一样东西作为谢礼,此物必须是我想要的,不勉强吧?”
“报答救命之恩,天经地义,请仙医明示。”楼飞羽道。
“我说了,要先救活人再要谢礼。你先把人背进内室吧。”说着,苗十三一扬手,顿时室内灯火通明。此手法楼飞羽亦觉熟悉。
楼飞羽背上罗明嵬随着她进入内室,这房甚小却十分精致,一张床,帐子低垂,一张藤椅,靠墙放置,对面墙壁上开出整面墙的柜壁,苗十三袅袅娜娜走至柜壁前,只见她从柜阁内取出一只金鈿盒子,楼飞羽走到离她背后约莫两尺之地,忽然闻到一股香气,似兰非兰,似麝非麝,气息幽沉,闻着不由得心中一动。苗十三并不回头,问道:“小兄弟,我还不知你姓甚名谁呢?你从哪儿来?”
“抱歉,仙医,事出紧急,我竟忘了自报家门。”楼飞羽抓紧背后的罗明嵬,道:“晚辈楼飞羽,从蛊衣城的舍卢居而来,仙医眼下要救的人正是蛊衣城城主罗明嵬。”
“楼飞羽?”苗十三轻声念道,“我记住你了,把那人放在藤椅上,你出去吧。”
楼飞羽听从她的指示,将罗明嵬小心地放在藤椅上,并将他的身体归码好,以便他躺得舒服些。
“你很关心他。”苗十三道,“你们的关系非同寻常吧?”她看了看仍然昏迷的罗明嵬,转脸对着楼飞羽,语音忽而坚硬道:“你为何要告诉我他的身份?我救他又不是因为他的身份,你们这些红尘俗人总爱拿些功名利禄来压制旁人。岂非愚蠢至极!”
楼飞羽脸上一红,确实这些年江湖的历练使他原本单纯的内心不再单纯,戳中自己内心的那一瞬间,他对面前的这个女人由衷叹服。
楼飞羽在外间等候大约一炷香的功夫,内室的竹门打开了。
“救活了,只是体内余毒未清干净,需要在这里休息一日再动身。”苗十三拿着丝质手帕仔细地擦拭着手上的水珠,并不看他道。
“多谢苗仙医!”楼飞羽又惊又喜,对着苗十三躬身作揖,恨不得纳头就拜。
那女人嗤的一声笑,向他打量片刻,说道:“堂堂三尺男儿,对魑魅魍魉裂手狠辣,如今却作出这种趋炎胆懦的腔调来,你当我是三岁孩童被你玩弄于股掌,深信不疑吗?你根本不是这样的人,何必装腔作势呢?”
又被她一记暴击,楼飞羽这下不止脸上发红,心脏亦簇簇急跳不已。
苗十三再言道:“男人个个花言巧语欺骗女人,是最信不得的动物,你觉得我会相信你说过的话。不过,我却是一个言出必行的人,但凡失信于我的人从没有能够活在这个世上的。现在我要说出我的需要了。”苗十三略一停顿,一双凤眼瞟向他,像是两把银月弯钩将人的魂魄勾离。
她笑了笑,将一只纤纤玉手搭在了楼飞羽的肩膀,说道:“我要的东西是你。你留下陪我一年,一年后我们之间两不相欠。”
楼飞羽被这一语惊得面色发白,虽然他心中提前有了准备,从下定决心踏进自在观时起,他料得苗十三的为人,仍硬着头皮求她施以援手,自己必定不会轻易脱身,但是当她如此露骨直白地讲出时,楼飞羽仍然觉得震惊。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不知羞耻?”苗十三笑靥盈盈道。
楼飞羽见她笑得天真,心想:“瞧你这模样,只怕任何羞辱之词对你都毫不起作用,杀起人来也是这等风轻云淡。”
见她衣裳上绣着一头黑鹫,昂首蹲踞,像是随时都要食人一般。
谁料这女人突然倾身斜倚在他的肩头,楼飞羽吓了一跳,急忙后退。
她咯咯地笑了起来,将手帕扔在一旁,向他瞪了一眼,说道:“放心,我不会吃了你,不过下一次你再这样,我可要教教你该怎样对待女人?特别是对你一见倾心的女人。你现在赶紧把那个男人背出去,我这里可容不得他留置,把他安顿好了你就回来。”
“是,是。”楼飞羽依言赶紧跑进内室将罗明嵬背了出来,他还没有苏醒。他刚想踏出外室门槛,苗十三声音从背后响起:“别想着一逃了之,那样的代价你承担不起,听说过子债父还吧,你欠下的债会有别人来还,如此那样死的人会很多。”风轻云淡的话语却像一记炸雷在楼飞羽的头顶炸开。
他神色自若,回首道:“我会回来的,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苗十三走过去将“空净丸”的药瓶塞进楼飞羽的衣襟里面,嘱咐道:“等他苏醒后,每日三餐后各服用一粒,三日后停药,他必能恢复如常。”楼飞羽点点头,道谢一句,转身便走。
她站在楼飞羽刚刚停留的地方,一只手扶在门框上,虚汗层层叠叠像油温一般包裹住她的全身,望着楼飞羽他们消失的方向愣愣出神。
楼飞羽背着罗明嵬一脚刚踏进舍卢居的大门,整个人就瘫软在地上。众人急忙赶上前去,七手八脚地将罗明嵬抬了进去,并急唤道:“快去请大夫!”,鬼仆扑到楼飞羽面前抓住他的手臂,急问道:“究竟发生什么事了?我家主人怎么了?”
楼飞羽听出鬼仆的责怪之意,这场劫难确是自己带来的。他稍作喘息,语气声颤抖不已:“我原本要去乌格,罗叔叔担心我的安危随我一道前去。谁料冤家路窄,半路上遇见鬼草婆,罗叔叔被她所伤,不过现在他的伤势被自在观的苗十三治好了,你不必担心,咳咳咳…还有,”楼飞羽从衣襟内的口袋里取出“空净丸”的药瓶,郑重嘱咐道:“罗叔叔苏醒后,这个药丸一定要给他服下,一日三餐后准时服用一粒,三日后停药,他的余毒就会全部清除,那时他就能够痊愈了。”接着一股巨痛从楼飞羽的七经八脉扩散开来,他感觉自己的胸口像被一块大石头压住,憋闷得厉害,愈来愈喘不上气来。他悄悄地看了一眼自己的掌心,那条黑线已经透过皮肤蜿蜒到手肘部位,他清醒地知道,当黑线延伸到脖子的时候,就是他入灭的时刻。
鬼仆向他的脸凝视片刻,似乎在判断他话语的可信度。楼飞羽见状苦笑道:“你......你如果不信,你家主人......马上就醒了,你去问他……岂不是更方便。”
鬼仆立刻觉醒到主人的情况不知怎样,赶忙转身离开,却又顿住脚步,他背对着楼飞羽,侧目道:“楼先生,你最好离我家主人远些,没有你,我家主人活得很好。”扔下这句话,他即刻飞奔而去。
听到鬼仆的这句警告,楼飞羽差点当场气昏过去。他捂着胸口哆哆嗦嗦地从地上站起来,望着他们消失的方向,心道:“说得也不错,没有我的出现,罗叔叔,霍伯伯,琉璃姐姐都应该在安稳地过生活,还有茝兰村的村民。他们的厄运都怨我,我真是罪该万死!”楼飞羽将一切罪孽全部揽在自己身上,黄莲般苦涩的空气顺着呼吸咽了下去。他转过身,摇摇晃晃地走向献祭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