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深圳时间很短,周二下午到,周三上午十点钟回程。
快到学校“儿童中心”的位置之前,彭叫我拿出一支烟,在“儿童中心”的门前点着,吸一口从车窗丢出去。
我照他的吩咐做,其他的命令未必有这么快去执行,这次,他一说,我立马行动。
因为,我们同样思念一个人,刘祥大哥。
我们是2002年入职的清华实验学校,学校由北京清华大学附中与附小派了三位行政来做校长,当年以一亿资金建,依山而建,气势浩大。
“清华”二字冠名,公众的期待度极高,但起点再高也难以挣脱“民办”,的本质,所以两三年后发展还是比较平淡。2004年时,刘祥大哥来学校,负责课后培训“儿童中心”的管理。
第一期的教师都是由全国各地招来的名师,五湖四海皆有,离妻别子在此梦中的热土奋斗,下了班之后自然空出来很多时间。有一天傍晚,彭说带一个人回来吃饭,叫我买点菜准备一下。
第一次看到他,就油然生出熟悉与亲近感,笑眼眯着他身材高瘦,穿着浅灰色衬衫黑色长裤,真的是家乡的老大哥的长相。
彭开了一瓶白酒,他坐下后也不拒绝,边吃边问了我们来深圳的情况,生活情况,话里话外就是如果有事找他,他一定帮忙。外地人集聚的单位,这些客套话我们基本当客气话来听,但有人表达我们也觉得是很大的善意给予感谢。
吃了一会,他开始讲当年抗美援朝对越反击战的情况,他是亲身参与者。讲到情深处潸然泪下,我们以敬仰之情看着他,对他的感情又深了一分。
几天后,彭说刘大哥喊吃饭,当时人情相对简单,我们拎了一箱牛奶买了一条烟去了。到时,屋里还有一个老乡,如皋的小陈,是学校水电工,做事踏实勤谨,高高个子的他一笑脸上有两个酒窝。
坐下后,老刘还在厨房忙碌,桌上摆了几个小菜。他边忙边招呼我们坐下,手里锅勺没停,桌上的菜边戏法一样地多了不少,过了一会,他端着一个盘子走出来:
“来!尝尝我这个炒鸡蛋,看看怎么样?我的绝活。”
看着他很为自豪的神情,我们每人夹了一块鸡蛋,其实,夹之前就感觉到这炒鸡蛋与以前吃的都不同,爽滑得很。我们家乡炒蛋都是把蛋炒出两面金黄色才香,哪里见过这样的炒鸡蛋!
带着疑惑吃进嘴里,哇!真是鲜香无比,又嫩又有点嚼劲,好吃得很。
“好吃吧!这是我的独家绝技,离火炒蛋!”他比划着教给我们炒鸡蛋的绝活,就是大火猛煎,再离火慢炒,后来到广州我才知道这种叫“滑蛋”。
虽然从年龄上来说,他几乎跟我们的父辈同龄,但跟他聊天一点没有隔阂感。他对彭说得最多的是,要顾好小家,深圳这个花花世界易迷人眼,抛去浮华小家才是自己的,对我说得不算多,问我工作是不是辛苦,太辛苦时给时间和精力歇口气,工作是干不完的。然后跟我们说,修修补补的可以找小陈,他孩子刚出生,不容易。
那时我们太年轻了,他说的很多话,现在想来,颇有道理。
彭在他的儿童中心上过一段时间的课,有一阵彭说刘大哥找他聊天,说想介绍他给学校接替自己的位置。
他做得好好的,要走吗?
是啊,他肝不好,过段时间要回去做手术。事情实在多,作为朋友也无法给他做点什么,坐了一会陪着说说话也就走了。我们去看望了他几次,就看着他的脸色越来越黑,身板样子越来越弯,走路也变慢了。
过了一段时间,彭说老刘回去了。一会儿又说,他是回去换肝的,以前没找到配型的,现在找到了成功配型的。
我们都沉默了,都知道这个手术很凶险。
暑假回南通时,我们去如皋看望他,他大儿子刚结婚,他安排了在市政府的弟弟接待我们。在家里的时候,他坚持起床陪我们在客厅坐了一会儿,说了几句话,之后在我们一再劝阻下再回床上休息了。
日子照常继续,过了一年多的时间吧,又在学校看到了他的影子,虽没以前矍铄,气色还是不错的。
彭经常去他那帮忙,有些事能做的多帮他做一点。
他这是劳心重啊,这个手术之后才休息了一年多一点,就出来工作了。
他闲不住啊,再说做手术花了三四十万,他也想着早点出来挣钱,贴补一点。
唉!
那段时间,彭考公招去了广州的小学,我正怀孕帮他一趟趟跑调动资料。暑假之后,彭在广州顺利入职,我是孕晚期,还有一个月就回去待产。这时,接到几个朋友的信息,劝我自己主动离职的,彭已经走了,就不要撕破脸那么难看,自己提前走吧。朋友发的措辞基本一致,可能是人事部发的统一模板。
“小颖,外面天地宽着呢,不用死守这一个地方,走就走吧,免得后面日子不好过!”刘大哥发了个信息。
说实话,其他人的信息引起的只是我的抗拒和要去争一下的念头,而他的话让我冷静下来,是啊,很多朋友都还在学校,不必真鱼死网破。当天,我去人事部门提交了辞呈,部门主任是一个朋友的老婆。
离开后,我跟母亲一起回海安待产,家里拆迁,在县城租房子住。日子平淡稀松,儿子出生后,日子如流水般,哗啦哗啦流淌,无声无形。
有一天下午,彭来电话,电话里劈头就说:“刘祥大哥走了!他状态越来越不好,表弟去学校照顾他,还是缓不过来……”
那一天的下午,初秋,却觉得无比寒凉。
我们去参加了他的葬礼,一年后他的孙儿出生,我们去他家里庆贺。后来,我们的日子按部就班地往前走,也就没有再去他家,彭跟他弟弟还经常联系。
儿子上小学之前,我们寒暑假回家都是开车,车里有几张光碟是一直爱听也常听的,其中有一首歌我们必放,听时都瞬间沉默的,就是《送战友》。
“这是老刘唱过的!”
每次彭都这样说一句,然后沉默着抽根烟。
是啊,那时老刘还没有回去做手术,我们一起去唱歌,他笑眯眯地摆手说不唱不唱唱不好,在我们的极力撺掇下,他站起身,唱了这首歌:
“送战友,踏征程……”颇有磁性的男中音响起来,跌宕,颤音恰到好处,唱得这么好还推三阻四地不唱!这很老刘!
“送战友,踏征程,默默无语两眼泪,耳边响起驼铃声。
路漫漫,雾茫茫,革命生涯常分手,一样分别两样情。”
打开车窗,把点着吸了一口的香烟对着儿童中心大门的方向丢了出去,耳边又响起熟悉的歌词……
人生总有同行,人生也常有聚散,但有些聚散,让人常想常念,意惆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