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八月我18岁,自从7月9号下午随着铃声交了最后一门高考试卷,我的心顿时平静了下来。一切都结束了,但又真正迎来了一切新的开始。因为我心里有底,我肯定能考上一所大学,唯一的区别就是大学的好赖罢了。一年来我的真正的付出我知道,我相信努力才会有回报!
接到大学录取通知书的时候是正吃午饭的当头。我正在地里和爹娘一起收拾瓜秧。是我小学的校长领着邮递员跑到我家在村口的地头喊的我。我把手在我打着补丁的裤上擦了又擦,感觉比较干净了才好意思接的录取通知书。我把大学录取通知书放在了瓜棚里,我轻轻地笑了,爹看了,问了一句啥大学?我说去不了武汉了,就郑大吧!爹哭了,但没有哭出声,我看见他使劲揉了揉眼睛,但绝对不是汗。娘马上说:“哪里都好!只要考上就好!我们明天就到祖坟上烧香。”
自从我上了高三,爹就开春扩大了种西瓜的面积,为了防止西瓜重茬减产和降低品质,爹专门在最好的地里种西瓜。还破天荒花钱买了最好的黄瓤种子。以往种西瓜,爹都是自己看哪株瓜长得旺实留作种瓜,不舍得花钱买种子。
爹为了瓜能早一点结瓜,早早就在厨房煤火炉边用脸盆盖着塑料布培育瓜苗,每天像伺候婴儿般精心呵护,唯恐错过最佳的种植时机。然后等一开春温度适宜就移栽到地里,用塑料布压膜覆盖。爹坚持不使用化肥和农药,一是为了保证瓜的质量,二是节约费用。他和娘每天在地里锄草、捉虫。因为西瓜最喜欢的肥料和马粪,能让西瓜的瓜瓤变的沙瓤和甘甜。爹抽空就到马车走的多的路上挎着粪篓捡粪。有一次在邻村一个砖瓦厂遇到十来辆马车拉砖,爹为了多捡粪,拉砖的马帮的头目非让我爹帮着到刚开窑的砖窑里帮着装一车砖才同意捡他们马帮落在砖厂的马粪,爹硬是同意帮忙每次都过去装一车砖。把手都给烫肿了。
种瓜要及时打掐瓜尖,才能让瓜多结瓜而不浪费一点儿营养。每一个藤上结几个瓜才能保证瓜长得又大又圆也很讲究,要不失时机地疏果,做到安排合理,井然有序。因为榨油剩下的菜籽油饼是西瓜的好肥料,爹一点都不舍得吃掉全埋到每棵西瓜苗下了。
等一个小西瓜探着圆圆的小脑袋贪婪地成长的时候,爹眉宇间终于露出了会心的微笑。
种西瓜最怕的是下冰雹,否则辛苦一季全完了。爹只要一看见风云突变,就在每一个西瓜上轻轻放上一个瓦片,尽可能避免西瓜被冰雹打坏。天一晴还需要马上把瓦片掀掉以保证阳光的充足照射,以便结出的瓜能又大又甜。这样的劳动量不是每一个都能承受得了的,但爹做得井然有序还心甘情愿。
爹在瓜地的中间用麦秸秆和木棍精心搭了一个瓜棚,目的就是看瓜。在棚里四角垫几块砖支起几块木板做床,这样不紧挨地面,防止雨水流进去影响睡觉。刚开始是我在瓜棚里睡觉看瓜,后来有一天中午,我无意中通过木板之间的缝隙看到一条擀杖粗的黑红相间的大花蛇正躺在木板下面安然乘凉,我全身的汗毛都直起来了,吓得我连滚带爬就跑出了瓜棚。听到喊声,爹过来后小心地掐着蛇的七寸把蛇扔到了地外边的桐树树林了。只说这有啥可怕的,说明我们这块地要出龙成凤了。但我却再也不敢进瓜棚半步了,只好每天都是爹看瓜了。给爹送饭的活理所当然地就是我了。
到了七月底,瓜儿们在爹娘的精心伺候下都不好意思不熟了。丰收的景象让人看着满怀的喜悦!空气里都弥漫着香甜的气息。爹娘弯曲腰身的瘦小单薄影子在瓜地里不停地蠕动,像两块黑炭。
有一天早上,爹装好满满一人力拉车的西瓜喊醒昨夜看《平凡的世界》到凌晨三点才睡着的我。告诉我今天让我陪着他到县城去卖瓜。爹有肺气肿病,没有力气拉重活,需要我拉车,我点头同意了。
到了县城,我故意不到繁华的街道,我怕遇到我高中的同学,他们要是看到我这个班长拉着瓜车来卖瓜,我都不知道说啥好。我把同学家能住的所有地方都仔细考虑了一遍,到了一个我认为最不可能的地点新开发的工业区的大路上停了下来。爹好像明白我的心思,也没有制止。我把车放好就坐到远处一个遮阳的大树下,低着头看地上的蚂蚁如何觅食。百无聊赖的时候我就捉了一只虫子看蚂蚁如何搬回巢。偶尔爹喊我帮忙称瓜需要提称的时候我也过去帮忙。
不知不觉已经过了中午了。买瓜的人都回家知趣地回家乘凉吃饭去了。爹就躲在架子车下面不停地用草帽扇着汗,还不忘断断续续地用沙哑低沉的声音发出“卖瓜喽!真正的黄瓤大西瓜。好吃不贵。不甜不要钱!”
爹偶尔被痰呛着艰难呼吸时胸部颤动的样子都清晰可见。不由得让我的心都放佛在动。
大概到了两点多,太阳毒辣地像火球,空气里处处都是热浪。连看不远处都是晃动模糊不清的。爹突然想起好像我们还没有吃饭,爹给我五毛钱执意让我去买碗烩面。我说我给你也买一碗吧!爹摇拨浪鼓似的坚决反对,语气坚决地说:“他不饿,再一个闻到羊肉的膻味光反胃。”让我自己买一碗就行了。
我听了也不好意思去买了。就说:“我也不饿,天热没有胃口,等卖完瓜回家了再一块儿吃饭吧!”爹没有吭声,表示同意。
过了一阵子,爹从瓜车上反复挑选,找出一个最小的西瓜,还专门用手指反复碰敲,贴在耳朵上仔细倾听,以确定熟透的程度,在确信是最不熟的瓜后在车把上使劲一碰,瓜情不自愿地艰难裂开了,露出浅黄发白的瓜瓤。
爹走过来塞给我,让我先吃了解解渴,充充肚子垫垫底儿。
我接住后就慢慢往嘴里啃吃,因为不太熟。瓤明显有点硬,更重要的是有一股淡淡的尿骚味儿。和平时的瓜截然不同。我应付着象征性地啃了几口,尽量吃瓜中间的部位。然后趁爹不注意就使劲把瓜扔到了远处路边的垃圾堆里了。我一个打盹儿,贴着水泥墙睡着了。
朦胧中,我看到爹拿着我扔掉的瓜,用粗糙干枯瘦裂的手在扣掉瓜上粘的脏泥,然后欢喜地啃吃瓜。我把头低的更低了,我怕爹发现我醒了,更怕他看见我怎么也控制不住的眼泪……
八月底我拿着爹给我的5000元登上了到郑州的汽车。爹说:“穷家富路,别不舍得在学校花钱,该吃好一定吃好。没钱爹给你寄!”
我到了学校不到一个月就开始接了学校打扫学生宿舍卫生的活,因为我不仅可以得到五十元的补助,还可以把打扫卫生时分拣积攒的废品卖了。一个月也有五块十块的。我很知足。
就是那一年,我上学后老家就一直下雨到国庆节后种麦子。爹因为整个夏天都在瓜棚里住着,潮湿的环境让爹又患上了风湿病,第二年就再也站不起来了。
爹在床上躺了七年后在一个风雪的深夜就永远走了……
我的个子从拿到大学通知书那年就再也没有再长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