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年轻时因为孩子夭折受了刺激精神不好,加上她长期住在农村深山距离太远,兜兜转转我记忆中只见过外婆四次……
今年正月初三,我和爸妈还有舅舅姨夫走了三十多里山路,用了四个半小时,终于到了外婆家,给他们拜了我记事以来的第二个年。外婆也从山上下来和外公一起住了,她看起精神很好,脸上总是带着笑,见了我认不出来,害羞得像个小孩子。但我始终也没想到,这是我最后一次见到她,二十年来屈指可数的第四次......
第一次是我记事的年纪,大概是四五岁,去外婆家里拜年,那是他和外公还一起住在山上。那是一个隐约的身影,小小的个子,穿着灰扑扑的衣服,长长的头发,自然卷,颜色很黑。她固执的只和两个女儿----阿姨和我妈讲瑶族话。她从黑黑的堂屋里的神龛下面摸索出一卷用塑料雨布抱起来的钱,硬生生的塞到我手里,妈妈告诉她我不要,带着我从堂屋走到门外,外婆一边念叨着要我拿着一边把钱塞了过来。
第二次是在奶奶家里,不知什么时候外婆就从灶屋的后门走了进来,背上背着一个口袋,口袋鼓鼓的,垂在她的肩膀上,压在她的背上,把她的背压弯了。那时是早上八九点左右,没有料想到外婆会突然造访的妈妈惊讶的安顿外婆歇下,外婆却翻开口袋,像拿出了宝物似得拿出她摘的屋后的小青梨给我们,她的眼睛亮亮的,像是完成了某个很重要的心愿。
第三次见到外婆的时候,我小时候去过的外婆的房屋已经烧掉了,只救下的一个小小的房间,勉强能够挡雨,外公已经搬到了山下新置办的小房子里,山里的其他两户人家也已经搬走,外婆却固执的要留在那里,一个人生活,靠着外公偶尔给她送的粮食生活。
那是我大一的暑假,天空下着毛毛雨,我和妈妈拿着衣服和食物给外婆,她应该是外出放羊去了,屋子门口边的菜地里种着青椒,青椒树和草一样高,整个屋场长满了草,没长的地方堆着落在地上的烂瓦片,和我小时候看到的屋子已经是天壤之别,我忍不住阵阵的鼻酸。外婆回来了,她长长卷卷的头发披在背上,比肩部长一点,沾满了水珠。她看到妈妈她似乎很兴奋,从煮饭的锅里面掏出了一些包得很好看的粽子,让妈妈拿着回去吃。没有电,我们在那个堆着各种东西的黑屋子里坐了一会,妈妈劝她下山和外公一起住,她怎么都不肯,天色渐渐暗,我们只好回去。妈妈回家一边对我说外婆最喜欢吃粽子了,一边把外婆给的粽子热好打开,却发现里面的米都是生的......
正月初三,这个春节天气很好,外婆也终于下来和外公一起过年了,我们一行人到的时候外婆正好站在门外,亮眼的阳光照在她身上,她满脸的笑,看起来心情和精神都很好。她的头发留的很长,已经不再是黑色的了,是一种白色和金黄色中间的颜色,依然是卷曲的,披在肩上,她带着帽子,中途有几次脱了帽子,露出头顶上雪白的头发。因为天气比较热,她只穿了两个薄薄的单衣和一个印花棉背心。我把手上的苹果递给她,大声的喊“外婆!”用生疏的瑶族话让她拿着那个苹果,她用黑黑的手接下了我的苹果,一脸陌生的笑,她的记忆似乎只留在了我三四岁的时候,已经不记得我,不记得我是她的孙女了。妈妈试图告诉她,以前她见过的那个只有一个凳子高的孙女已经长大了,但她却只是笑。
或许是很久没有见到这么多人,她有点不自然的靠着妈妈,很拘谨的吃饭,却没有忘记一直给妈妈夹菜。
饭后,大家一起拍了一张全家福,看着姨夫拿着平板电脑拍照,外婆觉得很新奇,拍完之后外婆像个小孩子一样围在姨夫身边要看看拍的是什么,那样子可爱极了。
我在心里默默的开心,外婆终于愿意不再一个人住在山里,这样她可以不再那么孤单,大家也可以更加方便照顾她。我来看她时一定要给她带她最喜欢吃的粽子,帮她在那条风湿痛的腿上擦药,学好瑶族话跟她好好聊聊天,给她洗洗常年劳累全是茧子的黑黑的手,给她梳一梳那已经变白了的头发......
正月十五,妈妈告诉我,外婆正月初八又回到了山上那个小小的破屋,现在已经去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