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侃录
【原典111】马子莘问:“‘修道之教’,旧说谓‘圣人品节’吾性之固有,以为法于天下,若礼、乐、刑、政之属,此意如何?”
先生曰:“道即性即命。本是完完全全,增减不得,不假修饰的,何须要圣人品节?却是不完全的物件!礼、乐、刑、政是治天下之法,固亦可谓之教,但不是子思本旨。若如先儒之说,下面由教入道的,缘何舍了圣人礼、乐、刑、政之教,别说出一段戒慎恐惧工夫?却是圣人之敢为虚设矣!”
子莘请问。
先生曰:“子思性、道、教皆从本原上说。天命于人,则命便谓之性;率性而行,则性便谓之道;修道而学,则道便谓之教。率性是诚者事,所谓‘自诚明,谓之性’也;修道是诚之者事,所谓‘自明诚,谓之教’也。圣人率性而行,即是道。圣人以下未能率性于道,未免有过不及,故须修道。修道则贤知者不得而过,愚不肖者不得而不及,都要循着这个道,则道便是个教。此‘教’字与‘天道至教’‘风雨霜露,无非教也’之‘教’同。‘修道’字与‘修道以仁’同。人能修道,然后能不违于道,以复其性之本体,则亦是圣人率性之道矣!下面‘戒慎恐惧’,便是修道的工夫,‘中和’便是复其性之本体。如《易》所谓‘穷理尽性以至于命’。中和位育便是尽性至命。”
【注释】
自诚明,谓之性;自明诚,谓之教:语出《中庸》“自诚明,谓之性;自明诚,谓之教。诚则明矣,明则诚矣。”意思是由诚而明白道理,叫做性;由明白道理而诚的,叫做教。诚就明白道理了,明白道理就诚了。
天道至教:语出《礼记·礼器》“天道至教,圣人至德。”
风雨霜露,无非教也:语出《礼记·孔子闲居》“天有四时,春秋冬夏,风雨霜露,无非教也;地载神气,神气风霆,风霆流行,庶物露生,无非教也。”
穷理尽性以至于命:语出《易经·说卦》曰:“穷理、尽性,以至于命”,大意是:穷究天下万物的根本原理,彻底洞明人类的心体自性,以达到改变人类命运的崇高目标,从而使人类行为与自然规律能够和谐平衡、生生不息。
【译文】
马子莘问:“《中庸》说‘修道之谓教’,朱熹理解为圣人对世人进行分类并规定相应的德性,作为世人所需要遵守的规范,例如礼、乐、刑、政之类。是不是这样呢?”
先生说:“道就是人性,就是天命。道原本是完完全全的一个整体,不需要增减,也不需要修饰。它本身哪里需要圣人的品节呢?只有不完整的东西才需要。礼、乐、刑、政是治理天下的法则,固然也可以称之为教化,但这不是子思所说的‘教’的本义。如果真像朱熹先生所说的,资质偏下的人通过教化才能领悟圣道,为何舍弃圣人的礼、乐、刑、政的教化,而另外说出一段‘戒慎恐惧’的功夫来?圣人之教难道仅为一种摆设。”
子莘请问其详。
先生说:“子思所说的性、道、教都是从本源上说的。天命赋予人的就是本性;按照本性去做事就叫做道;慕道而勤于修习就是教。率性是诚心的意思,也就是《中庸》中所说的‘自诚明,谓之性’;修道是心诚的意思,也就是《中庸》中所说的‘自明诚,谓之教’。圣人按自己的本性而行,就是修养圣道。圣人以下的普通人不能按照自己的本性而行,对于圣道难免有过分或不及的地方,故此需要修道。修道使贤明的人不至于做过了头,才智愚钝的人不至于出现做得欠缺的地方,而会遵循圣道。这里圣道便有教化的意思了。这个‘教’字与‘天道至教’‘风雨霜露,无非教也’中的‘教’字意思相同。‘修道’两个字也与‘修道以仁’中的‘修道’相同。人能修道,而后能不违背圣道,恢复其天性的本体,那么也就和圣人所说的‘率性之道’一样了。《中庸》后面所说的‘戒慎恐惧’就是修道的功夫,‘中和’就是恢复人性的本体。即如《易经》中所说的‘穷理尽性以至于命’,‘中和位育’就是充分发挥天性,完全遵循天命行事。”
【解读】
王阳明反对将修道之教看做是圣人品节,认为子思的性、道、教皆从本原上说,道即性即命,圣人已经尽得诚之本体,由诚而明,故率性而行即是道;圣人以下,因之明其本体,而未达其道体,由明而诚,故要修道以复其本体,这便是教。通过修道而达到本体之诚,则也就是圣人率性之道了。
在王阳明看来,性、道、教浑无分别,《中庸》《易经》趋于同质。人若能修辞立诚,率性于道,便是践行了圣人尽性至命之教,这样,《中庸》“性”、“道”、“教”与《周易》的“穷理尽性以至于命”便圆融为一体,“戒慎恐惧”便是修道的功夫,“中和”便是复其性之本体,如《易》所谓“穷理尽性以至于命”,中和位育便是尽性至命。“中和位育”即修养功夫之极致,类似于《系辞》中的“无思也,无为也,寂然不动,感而遂通天下之故。”
参考资料:《传习录集评·梁启超点校》(九州出版社)、《传习录》(中国画报出版社)《传习录(明隆庆六年刻板)》
������)�8